吴长缨:诗人,作家。毕业于南京大学。曾出版多部长篇小说与诗集,如《欲望船》、《爱情是狗娘》、《活在多伦多》、《南京,我的夜生活》、《浮云落在多伦多》、《宋朝尤物》及《纯诗》、《神秘的诗歌》、《自然的王》等。现旅居加拿大多伦多。崇尚纯粹和民间的写作。
吴长缨的《宋朝尤物》是一本以“荒诞”为笔触书写“真实”的小说。它像一块被岁月浸透的旧绸缎,表面绣满魔幻的花纹,内里却裹挟着历史的碎玻璃与生命的血痂。主人公“宋朝尤物”的外号,源于他身处文革审查时仍执拗地谈论宋朝与赞美女性,这看似戏谑的标签,实则是人性在时代碾压下最后的倔强——以美对抗暴力,以虚构消解荒诞。
历史是泥沼,人是挣扎的浮萍
小说横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至文革的动荡年代,主人公如一叶浮萍,被历史的巨浪抛掷于不同阵营与国土。吴长缨以轻快的魔幻笔调勾勒出沉重的现实:战火中的尸体长出牡丹,文革的标语化作乌鸦盘旋,流亡加拿大的老人用回忆喂养多伦多的雪。这种“轻与重”的悖反,恰似马尔克斯笔下马孔多的雨——魔幻是现实无法承受之重的出口。作者用虚构的荒诞性解构历史的宏大叙事,让个体命运的褶皱在时代的褶皱中显影:当革命口号湮没人性时,唯有对宋朝风月的痴迷、对“尤物”的赞美,成为主人公与虚无对抗的锚点。
尤物:美的残篇与暴力的镜像
“尤物”在小说中具有双重隐喻。它既是主人公对女性之美的凝视,也是历史暴力对人性之美的吞噬。书中女性如飘零的纸鸢:王文姬的叛敌罪名、流亡路上偶遇的妓女、多伦多街头擦肩的华裔面孔……她们或被时代碾为齑粉,或在异乡成为文化的幽灵。吴长缨的笔触充满悲悯:他将女性之美置于历史屠宰场上,让她们成为暴力的见证者与牺牲品,却又以“尤物”之名赋予其超越性的诗意——美是废墟中开出的花,即便被践踏,仍以残瓣证明存在。
流亡者的乡愁:在语言与记忆的裂缝中
作为移民作家,吴长缨的写作始终带着“边缘性”的自觉。小说中,主人公从中国到香港、美国、加拿大的漂泊轨迹,不仅是地理的迁徙,更是文化身份的撕裂。多伦多的雪覆盖不了南京的梧桐,安大略湖的月光照不透骊山的野百合。这种离散的痛感被作者转化为语言的实验:他让中文与英文在句式中碰撞,让唐诗的意境与加拿大的荒野嫁接,让“宋朝尤物”的外号成为一座横跨东西的断桥。正如他在访谈中所言:“文学是不可玷污的女神”,而流亡者的写作,恰是于语言裂缝中打捞母语的魂魄。
不完美的真实:泥沙俱下的叙事野心
这部小说并非无瑕。密集的历史符号偶尔堆砌成谜,私人记忆的河流时而泛滥淹没共鸣。但吴长缨的“不完美”恰是一种宣言:他拒绝将苦难抛光成精致的寓言,宁可用粗粝的笔触暴露叙事的裂缝。就像书中那架“永远不停的老电影放映机”,胶片划痕与跳帧的卡顿,反而让历史的投影更真实。这种“泥沙俱下”的叙事,正是对功利化写作的抵抗——当文学沦为消费品时,真诚的笨拙比精巧的虚伪更珍贵。
在时间的灰烬里,点亮一盏宋朝的灯
《宋朝尤物》最终是一本关于“如何幸存”的书。当历史的大火焚尽一切,主人公用对美的偏执、对虚构的信仰,在灰烬中保存一粒火种。吴长缨的笔如考古者的镐,掘开时代的封土层,让我们看见:那些被贴上标签的“尤物”、被定为罪证的“风月”、被放逐的“异端”,恰恰是人性最本真的部分。合上书页时,恍若听见临潼的秋风穿过加拿大的雪原,风中有人低语:“真正的革命,或许是从爱上一朵宋朝的花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