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信息,在刘习聪的手机里弹出来。
“城里好多课外培训取消了,我想把孩子送回来读书。但这样,他会不会输得很惨?”
面对家长的疑虑,刘习聪回了四个字:“尽管放心。”
刘习聪是一名乡村学校教师。他所在的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平口镇完全小学,是湖南省最大的库区农村小学之一,有2000多个孩子在这里就读。
尽管这几年,也偶尔有家长向刘习聪提出这个想法,但最近类似的咨询明显多了。随着“双减”意见公布,学科类课外培训班齐踩“刹车”,作为学习主阵地的学校,愈发成为广大家长和孩子的重要依托。
在各方关切面前,学校该如何应对“双减”带来的挑战?“尽管放心”的底气,又从哪里来?
下午三点半之后 乡村校园也能很精彩
“双减”意见出台当天就在刘习聪的朋友圈刷屏了。他松了一口气,“给学生减负,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减的地步”。
他的一位亲戚,夫妇俩分别在城里做保洁和出租车司机,每个月两个孩子课外补习的开支就超过3000块,夫妻两人苦不堪言。
这不是个例。作为特岗教师,刘习聪在湖南益阳、贵州威宁都任教过。他观察到,这些年来,很多在外务工的家长选择将孩子带出乡村,去城里上学。而那里令人眼花缭乱的课外培训班,让这些文化程度并不高的家长备受精神与经济的双重压力:上,费用高而且不知咋选择;不上,又怕跟人家娃的差距越拉越大。
“有效果也就罢了,很多时候,补习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刘习聪说。
这句话,道出了许多教育从业者的心声。重庆市九龙坡区谢家湾小学校长刘希娅一直认为,“孩子们太委屈了”。
“学校老师在课堂上有自己的教学节奏,而课外培训完全是另一套。培训机构往往只是迎合升学需求,搞知识灌输、题海战术、超前学习,是急功近利的。当孩子们需要同时面对两种节奏、两套标准,学习本来的规律和节奏,怎么能不被打乱?教育的生态又怎会不被侵害?”她说。
在刘希娅看来,教育重心回到学校,“从另一个角度说,正是回归了教育应有的规律,也让学校和老师松了一口气”。
课后服务,在谢家湾小学已经开展了好几年。孩子们根据家长时间来选择自己的放学时间。刘希娅表示:“每个孩子对新知识的接受快慢不一,下午课后的时间段正好根据自己的情况,由老师有针对性地进行加强和巩固。当然,更多的孩子会在校园中的各个兴趣组充分享受童年时光。”
三点半之后的校园生活,在乡村也一样精彩。
“随着国家的支持力度不断加大,乡村学校也不断在进步和发展,这些年,我越来越有信心跟家长们说,没有课外补习,学校也一定能教好孩子,甚至更有效。”刘习聪说。
平口镇完全小学已经形成了相对完善的校内课后服务。服务分为两种,一是课内辅导,二是兴趣课程。其中,兴趣课程班更受孩子们的喜爱。除去书法、足球等常见课程,更“小众”的葫芦丝课、古筝课,也出现在了可选课程中。
随着课后服务的加强,刘习聪每周一、三、四都会面对不同的面孔,辅导学生们的数学、作文等。“工作时间是变长了,但你问压力会不会变大,我觉得真的也不大。”他说,“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是最快乐也最放松的。”
想让孩子们减负,老师们得更下功夫
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物理老师张翼翔每天的午饭,几乎都是小跑着去食堂买的。没等扒拉完,学生们便带着千奇百怪的问题来到办公室了。
但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可以感受到学生对物理的热爱,灵感与创意也在师生的交流中不断迸发。
“双减”意见指出,强化学校教育主阵地作用,大力提升教育教学质量,确保学生在校内学足学好。这意味着,在学校的时间,尤其是课堂上的黄金四十五分钟,至关重要。
想让孩子们减负,老师们着实得下一番功夫。如何把握好校内时间,提高课堂教学质量,让学生们轻松又完整地掌握各个知识点,这是张翼翔最常思考的事情。
在一次实验课上,经过反复比对后,一位同学兴奋地说:“张老师,原来摩擦力跟速度真的没有关系啊!”这让张翼翔意识到,过去,教师在设计和提出问题的时候,往往处于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只有从孩子们的年龄和认知阶段出发去理解问题,通过大胆设想、求证、实践、分析、总结,才能让学生们把课本上的知识点留在心里。
现在,在他的课堂上,学生看不到“满堂灌”的PPT,也听不到太过绝对的论断。一切,都是按照教学大纲要求,根据学生实际情况灵活“排兵布阵”。“我的课程注重探究的过程,通过现象引导孩子自己发现问题,再自主选择实验器材、设计方案,将研究方法渗透在实践中。”张翼翔说,“让学生有一个完整的自主思考的过程,比别人告诉他知识点更管用。”
这个过程,既是学生的学习过程,也是教师的反思过程。
刘希娅也认为,减轻学生负担,意味着老师需要花更多时间去备课,不断提高课堂质量和作业质量。这要求老师长期保持对学生的观察,精心挑选每一道题、每一个案例、每一个文本,只有花时间去研磨,才能收获精准性和实效性。现在,谢家湾小学的老师们正抓紧时间,每天在办公室埋头备课、探讨交流,研究教案讲义,为新的学期作准备。
“一堂课只讲一个知识点,但必须讲深讲透。”这是陕西西安高新第三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黄红的“信条”。“比如这堂课,我就专门讲‘动作描写’。”近20年一线教学经历,加上身兼母亲与老师的双重身份,让她在学生成绩之外,更加看重陪伴与共同进步的重要性。
据黄红介绍,减负之后,孩子的作业减少了很多,连作文也基本能在学校完成了,“这对课后作业质量要求其实非常高”。为此,她为孩子们制定了阅读计划,每周精心挑选并与学生共读一本书,一起写作、交流阅读感受。点点滴滴,全都被她记录在自己的公众号里。
“我在帮助他们成长,他们也在帮助我成长。”在公众号的一篇文章中,黄红这样写道。
减负不断深入,对学校提出更高要求
“‘双减’之后,怎样进一步充实校园师资力量,是许多校长的关切。”这是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祁占勇得出的结论。2021年4月至6月,他作为陕师大“百校行”西部基础教育服务对接活动成员,对我国西部省区市的基础教育情况进行了调研。
刘希娅介绍,即使是在谢家湾小学这样的当地名校,师生比达到1:14,学校也会与校外一些足球俱乐部、乐队乐团等社会力量进行合作,充实学生的校园生活。
偏远地区更是如此。云南保山施甸县水长乡中心学校校长王国光介绍,他所在的教育集团,旗下既有680多人的小学,也有只有30多人的小学。后者按照标准的1:19师生比,老师人数只有个位数,往往需要整合邻近幼儿园的师资力量,才能勉强让孩子们的校园生活不再单调。
以王国光为代表的校长们,盼望通过政策引导和待遇提升,让更多“新鲜血液”流向乡村,也让那里的教师更有获得感与归属感。
“在一些地方,教师的结构性缺编比较严重。要丰富校园生活,有赖于更多老师化身‘全能教师’。”祁占勇坦言,“此外,随着减负不断深入,对整个学校的教育方向、课程设置、教师配比、保障措施等方面,其实都提出了更高要求。”
当教育回归成长本身,当曾经被课外培训冲击的教育步伐回归正常节奏,中小学校应该怎样更好地担起责任?校长和老师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
“继续向小班制迈进。”刘希娅认为,班级教学从“大而全”走向“小而精”,才能更好地实现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密切互动与交流,真正做到以每个学生为本,让课堂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增强孩子们对职业教育的认知。”王国光说,以往,这几乎是一个盲区。但在未来,面向建设技能型社会的“蓝海”,有必要让孩子们在义务教育阶段认识和了解职业技术,鼓励他们去开拓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减轻一线教师的非教学负担。”刘习聪表示,教师不应该被各种填表、评比等无关事务牵绊住,而应将更多精力用来充实改善自身技能与素质,提高教书育人的能力与水平。
面对桩桩件件大事小情,需要校方不懈努力,老师们更多付出,也呼唤着更深层次的改革、更加全面的支撑。“‘双减’是一个好的开始。只有当整个配套措施都跟上,包括升学制度越来越科学、完善,我们才真正有把握让孩子们享受完整、幸福的童年。我相信,这也是国家政策指引、社会各界共同发力的方向。”祁占勇说。
(记者 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