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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长三角 打通断头路

  原标题:长三角 打通断头路(人民眼·长三角一体化)

过去的北木桥修起隔断,新乐路成了断头路。

  资料图片

现在的北木桥修葺一新,使盈淀路和新乐路顺畅连通。

  人民视觉

  11月5日,长三角地区期待许久的一件事终于落地。

  这一天,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开幕式在上海举行,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主旨演讲中宣布:将支持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并上升为国家战略,着力落实新发展理念,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推进更高起点的深化改革和更高层次的对外开放,同“一带一路”建设、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相互配合,完善中国改革开放空间布局。

  上升为国家战略,长三角一体化站上新起点。

  以占全国1/26的地域面积,长三角地区创造了全国近1/4的经济总量。2017年,长三角区域沪苏浙皖四省市已先期启动一体化新布局,成立长三角区域合作办公室,今年6月印发《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三年行动计划》。

  一年间,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故事很多很长,互联互通是关键词,首先连通的是断头路。

  今年6月,沪苏浙皖四省市共同签署《长三角地区打通省际断头路合作框架协议》,第一批重点推进17个省际断头路项目。10月,长三角首条省际断头路——上海青浦盈淀路与江苏昆山新乐路打通。这条1.29公里道路的连通,其意义堪比22年前长三角首条高速公路沪宁高速的建成通车。

  “断桥”与“断路”

  “断桥”并没有断,不过,桥的两端砌起了几个半米高的水泥墩子,仅能容一辆两轮摩托车通过。大小型汽车均无法通过,当地村民称其为“断桥”,桥两端的新乐路、盈淀路也因此被称为断头路

  石浦港河宽约二三十米,河东是上海青浦区盈浦街道,河西是江苏昆山市淀山湖镇。“断桥”就在这条河上,原本叫北木桥,长25米,宽5米。

  上世纪90年代,上海浦东开发开放势头正劲,昆山对外开放刚刚起步。接轨上海、配套上海、融入上海,接受上海经济辐射与要素溢出,成为昆山上上下下的共识。

  接轨上海,首先要修一条连接上海的“富民路”。被寄予厚望的新乐路西起黄浦江路,东至青浦区与淀山湖镇交界的石浦港河,为双向六车道,中间有绿化带。

  淀山湖镇晟泰村党委副书记张爱明回忆:“当时镇领导说了,这是连接上海的‘富民路’,一定要以上海的标准来修。”

  新乐路到了昆山与上海交界的石浦港河边就终止了。那时,淀山湖镇的百姓往来上海日益频繁,他们急切地想打通这条通往上海的“大动脉”,让新乐路与通往上海青浦城区的崧泽大道连通起来。

  经过多次协商,淀山湖镇最后在石浦港河上建起了北木桥,并在桥东的上海地界修了一条约600多米长的公路——盈淀路,连接上海的道路就此打通。

  “为了表达诚意,淀山湖镇拿出29亩地,与青浦区进行置换,算是修盈淀路所占土地的补偿。”张爱明还记得,在石浦港河以东青浦区的地界上,还设有一个收费站,设施也比较简陋,拉起一根绳子,就向过往车辆收费了。

  从淀山湖镇到昆山市区,有约30公里的路程,但从淀山湖镇到青浦区只有10多公里的路程。很多淀山湖镇人去青浦区打工、购物、做小生意,比去昆山市区频繁得多。

  几年后,又一条连通上海昆山两地的道路——机场路建成。北木桥也因承载不了日益增加的车流量,成了危桥,桥两边被砌上石墩,只容自行车、摩托车通行。

  昆山双护村村民丁根林在青浦做了20多年生意。天刚亮,他就会到淀山湖边的渔民家里采购一小货车鱼,再拉到青浦区三元河农贸市场去卖。小货车绕道机场路,不仅路途远,还要多花10元过路费。遇到堵车,市场摊位都被占没了,丁根林只好将鱼拉回来,这一天白干不说,还得搭上油钱。

  从上海到昆山淀山湖镇投资办厂的李忠也有同样的烦恼。

  2011年,李忠投资的塑料薄膜公司落户昆山新乐路,距离北木桥不到两公里,几乎贴着上海建起来。

  然而,物流运输并不容易。每天,李忠的公司要从上海洋山港进十几车原料,生产加工后把大部分产品运到上海再发往全国各地。“货车车身长,经常在机场路一堵就是两三个小时。很多时候,原定下午3点要运到的原材料,一直要等到下午6点才能到,工人们只能停工等待,一个下午就会损失数万元。”

  朱建峰是公司副总经理,他白天在淀山湖镇上班,晚上住在青浦区,“我住的地方离公司直线距离不过10公里,但我每天必须6点半起床,不然上班要迟到。”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因为两地往来的人还没有那么多,机场路还好走。”张爱明回忆,后来经济快速发展,车辆激增,很多上班族白天在青浦区上班,晚上则回到淀山湖镇居住,机场路越来越拥堵,打通“断桥”的呼声越来越高。

  2015年下半年,青浦区政府仔细梳理了与江浙两地间断头路的情况。2016年底,盈淀路和新乐路连通项目动工。在长三角一体化提速的大背景下,今年10月1日建成通车。7天后,两条跨省公交线路开通。

  “前沿”与“后哨”

  全国最密集的高速公路网、铁路网在长三角,规划总长度为5501公里的“十横七纵”高速公路网络也已基本建成。长三角都市圈内可一日往返,为何还有断头路之痛

  “断头路的存在有多种原因。有些是政府认识不同,或者土地指标问题、建设能力问题,建设资金跟不上、不同步,都可能导致断头路的出现。”浙江省发改委地方处处长马德富分析。

  上海市青浦区与江苏昆山市、苏州吴江区以及浙江嘉善县接壤,与江苏对接的国、省、县、乡道路共21条,其中,高速公路3条,包括双向8车道的京沪高速,双向6车道的苏沪高速、沪渝高速;与浙江对接的有4条,高速公路和国、省道网络都比较完善。和上海接壤的江浙小城镇迫切想融入大上海,但上海郊区小城镇并不积极,断头路的问题便一直悬而不决。

  “当时我们觉得,他们是江浙两省连通上海的‘前沿’,我们是上海的‘后哨’,两种定位对接不到一块儿。”青浦区交通建设和管理委员会主任陆章一,2003年至2011年担任朱家角镇党委书记,“每次和淀山湖镇沟通,都绕不过断头路的话题。”

  2010年9月6日,昆山启动曙光路修建工程,这条路北起淀山湖镇南苑路,南至青浦区朱家角镇复兴路,计划与上海外环高架道路连接互通,全长3.57公里,总投资7000万元,双向六车道。当时还是记者的王豪期待着“这条路给淀山湖镇带来新的生机与活力”。

  其时,在淀山湖镇南部,有3条与曙光路对接的道路正在修建,都是淀山湖旅游度假区的骨干道路。淀山湖镇设想,以曙光路为骨干,加快旅游度假区道路建设,对接、依托、融入大上海。“一旦对接成功,上海人来淀山湖旅游、度假、观光、休闲都很方便,淀山湖镇也会加快融入大上海的步伐。”王豪当年写道。

  事实上,淀山湖镇有些一厢情愿。自2010年昆山启动曙光路建设,到2018年6月,历时整整8年,青浦复兴路延伸工程才开始实质性启动。现任昆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王豪慨叹:“这条路等得太久。”

  不仅昆山人等得太久,上海本地人也渴望道路连通。2011年4月26日,一位署名为周健的上海市民写信给青浦区规划和土地管理局,追问曙光路和复兴路接通的问题:“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毕竟不应该存在这种断头路。”

  当年6月22日,青浦区规划和土地管理局给周健回复,认为目前将曙光路接通复兴路的条件尚不成熟,“一是目前没有规划;二是复兴路所在淀山湖新城为生态居住区,一旦与曙光路连接,就变成过境公路,影响新城规划;三是涉及拆迁等复杂问题,近期与曙光路接通难度较大。”

  尽管上海还未将复兴路延伸工程纳入规划,淀山湖镇依然坚持不懈与朱家角镇商谈、沟通,“他们迫切要和上海对接,甚至提出拿500亩地给我们,实在不行,修路的钱他们来出。”陆章一回忆。

  彼时,毗邻的昆山花桥镇已借交通优势,崛起为上海次中心。花桥地处沪宁高速江苏与上海对接处,2006年1月,沪宁高速公路扩建工程完成。也是在这一年,江苏设立了花桥经济开发区和花桥国际商务城,依托紧邻上海的地缘优势,将服务业确立为主导产业。

  2013年10月,上海轨道交通11号线北段延伸到花桥,使得花桥与上海市中心联系更紧密。同济大学一份关于长三角地区跨城通勤的研究报告显示,从手机大数据分析测算,花桥“流入上海中心城区”的通勤人数为7000余人,超过了上海的奉贤等郊区新城。

  已然是“上海新城”的花桥,2017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265亿元,其中第三产业占比84.5%,在全国百强镇中排名第十四位。

  谁不想成为下一个花桥?

  “寻亲”与“睦邻”

  “行政有边界,发展无边界。毗邻地区背靠背就会形成一堵墙,面对面才有牵手共同发展的可能”

  上海金山区枫泾镇,西与浙江嘉善县魏塘镇、姚庄镇接壤,南与浙江平湖市新埭镇为邻。这一春秋战国时期的“吴根越角”,1500年前已成集市,明清时人称“收不尽魏塘纱,买不完枫泾布”,足见繁盛。

  长三角首批重点推进跨界断头路项目中,有2条经过枫泾镇。枫泾镇党委书记张斌认为:“通常意义上的断头路是人为产生的,而长三角很多断头路并非刻意为之,区域交通互联互通是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现实需求。”

  张斌早年在枫泾工作时,枫泾与毗邻的浙江乡镇虽鸡犬相闻却不相往来,“连电话都很少打,人头也不熟悉,遇到一些公共管理的事务要协调怎么办?发个公函过去。”

  2006年,枫泾创建卫生文明城镇,没承想第三方测评结果不合格,原因是有一条街道环境整治不到位。原来,他们错将相邻的浙江地界的一条街道当作枫泾镇辖区。张斌不便直接去沟通,思来想去,在那条街道路口立起一块牌子,写上“浙江人民欢迎你”。

  2013年,张斌重返枫泾镇工作,发现对面浙江几个乡镇面貌已焕然一新。2003年起步的姚庄工业园区有了规模,依托上海聚集了300多家企业。几乎每一条连沪通道旁,都能看到姚庄的招商广告。在嘉善县9个镇街考核中,曾经垫底的姚庄连续10多年拔得头筹。

  随着经济的发展,双方跨界合作也日益频繁。枫泾、姚庄、魏塘三个乡镇的人大建立起联席会议平台,推进食品卫生、社会治安等三方联合监督检查;姚庄种植的黄桃小有名气,枫泾农民跨省界求技术,做大黄桃产业,两地统一标准,共同做大上海市场。

  张斌意识到,枫泾需要转身寻找更多发展机遇,“行政有边界,发展无边界。毗邻地区背靠背就会形成一堵墙,面对面才有牵手共同发展的可能。”

  2015年秋天,一次偶然机会,张斌发现了一张《清代枫泾镇平面图》——今天金山枫泾镇、嘉善县枫南村与周边区域,都在同一张地图上。

  张斌带上古地图去了嘉善,去之前,他给嘉善县委书记许晴打了个电话:“许书记,我是枫泾镇的干部,来拜见你这个县里的领导,接待不接待我啊,我有很多寻求合作的想法和你沟通。”许晴爽声回答:“你随时来我随时接待。”

  张斌和许晴相谈甚欢,从产业发展、旅游开发、社会治理、交通网络、生态保护“五个一体化”的发展设想,到“基础设施要共建,社会公共服务功能也要共享”的理念,越谈越投机。

  2016年,枫泾镇与嘉善启动“共建沪浙毗邻地区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携手推进 “五个一体化”发展。枫泾镇与新埭镇共建长三角科技城;与嘉善县经济开发区惠民街道共同打造“枫南小镇”项目;总投资380亿元的“上海之窗·枫南小镇”正在规划,与4A级景区枫泾古镇旅游配套。

  枫泾镇政府一间办公室挂上了新牌子——“金山区·嘉善县社区联合治理网格化中心”,沪浙两地工作人员一起值班,联动联勤,曾因行政分割造成的三不管地区,多了层防护网。枫泾与嘉善接壤的12条河道安装上了监控探头,双方对界河水质、水位等数据进行24小时全天候不间断的监控。

  这两年,枫泾镇旅游业蒸蒸日上,年客流量、收入迅速增长。很多人和张斌说,枫泾镇旅游要上台阶,还缺五星级宾馆等配套。张斌回答:“不缺啊,10公里之内我们有两家五星级宾馆,就在嘉善,在我们隔壁。”

  枫泾镇本来规划了三四个五星级宾馆,现在只建一个。而建在枫泾镇的上海龙华医院分院,则和嘉善共享。

  在张斌的微信里,有不少跨省界工作群,有“四方联盟、党建一体”,有“平湖枫泾一家亲”。过去,两省市毗邻地区的交流需要发公函,现在同在微信朋友圈,沟通起来方便许多。

  毗邻地区联动发展,社会治理融为一体,交通的需求自然而然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相比四通八达的高速路网,张斌们更关心“毛细血管”是否通畅。

  金山与浙江平湖、嘉善区域接壤长度约83公里,根据交通规划,沪浙毗邻区域(金山段)要实现30条主要道路的对接,其中县道和乡镇公路有19条,目前已建成17条。连通沪浙两地的叶新公路和兴豪路、朱吕公路,已被纳入上海首批消灭断头路重点建设项目。

  “棋眼”与“棋局”

  “过去,对方贴钱,我们也不要建,现在是投入巨资加紧建。”跨界小城镇的发展,可能是新一轮区域协同发展棋局中的新“棋眼”

  断头路建设速度之快超出了陆章一的预计。令外界惊讶的不仅仅是速度,还有上海的热情。在沪苏浙皖四省市明确的首批17个重点推进跨界断头路项目中,涉及上海的有9条,投资不少。盈淀路、新乐路连通工程总长1.29公里,其中上海方面投资1.28亿元,昆山方面1000万元。

  “过去,对方贴钱,我们也不要建,现在是投入巨资加紧建。”陆章一说,自己11月份的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团队分成两组,一组服务首届进博会,一组在忙打通断头路。列入计划的5条断头路,盈淀路已经通车,另外4条也将拿到施工许可证,年底前开工不成问题。

  金山区交通委副主任沈炜也有同感:“去年开始,我们和嘉兴交通局每个月都开碰头会,研究合作项目。不仅是打通断头路,跨省公交、跨区域轨交的规划合作也在迅速推进。”嘉兴市交通运输局建设规划处处长凌飞粗略算了算,“从2016年到现在,上海交通部门、金山区领导过来50多次了。”

  围绕断头路建设的一系列改革也在不断探索。

  盈淀路和新乐路对接工程并不大,上海方面“盈淀路改建工程”项目全长约为890米,而昆山方面新乐路对接崧泽大道桥梁工程总长只有400米。

  项目虽小,实施难度却超出预想——按原有建设程序,跨省道路建设需由两地分别向上级交通主管部门报建审批,由于规模小,难以排上号,即使能排上号也往往程序复杂,时间跨度长、难度大。投资如何分担?跨省界桥梁改建工程由哪一方立项、管理维护?青浦和昆山探索“双方立项、一方代建”模式,既解决了跨省审批难题,又保证了工程整体性。

  改革热情的背后,是长三角小城镇跨省界融合发展的需要。今年6月,四地共同签署的《长三角地区打通省际断头路合作框架协议》,第一批重点推进的项目,连通的多是省际活力四射的小城镇。

  今年5月21日,上海嘉定区与江苏苏州市签订战略协议,共同构建“嘉昆太(嘉定—昆山—太仓)”协同创新核心圈,谋求科技、产业、资源、市场、人才等领域同城化发展。曾主政嘉定五年的上海市发改委主任马春雷对“嘉昆太”高度评价,“别小看这三个边界小城,一旦他们深度融合,所爆发的能量惊人。”

  数据显示,2017年,三地的GDP总量达到6900多亿元。三地协同发展当然不是简单的GDP的相加,而是要激发出乘数效应。

  以汽车产业为例,嘉定有上汽大众和上汽乘用车两大整车厂以及零部件企业300多家,研发机构100多家,汽车专业人才3万多名。昆山、太仓的汽车配套企业星罗棋布,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布局。嘉定规划,到2035年基本建成产城全面融合的世界级汽车产业中心。要实现这一目标,显然离不开昆山、太仓的支持。

  10月21日,“嘉昆太”三地联手招聘人才,近250家用人单位提供1400多个岗位。此前,三地已经启动了边界路网的对接,并在交通、技术人才、社会公共服务方面深度接轨。

  在马春雷看来,像嘉定这样的区域,“不是大城市摊大饼的边缘,他们独立、有个性、有特长,他们聚合成群,与中心城区有机结合,提升了区域整体竞争力。”

  长三角城镇化率超过60%,小城镇从来都是长三角极活跃的经济单元。当长三角一体化上升为国家战略之时,小城镇再度展现出他们灵敏的市场嗅觉,迅速抓住机遇,乘势而上。

  在张斌看来,小城镇在城市体系上有独特的作用,他们各自独立、各有特色,既可以互为补充支撑,也易与周边大城市融合,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跨界小城镇的发展,可能是新一轮区域协同发展棋局中的新‘棋眼’。”

  (人民日报记者 郝洪 王伟健 顾春)

  《 人民日报 》( 2018年12月07日 1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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