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卫生组织3月22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全球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29万例，中国以外确诊病例超21万例。
疫情之下，“国际纺织之都”绍兴市柯桥区也正在经历一场“休克式”的危机。
去年，柯桥区外贸出口增长15.6%，高出全国10.6个百分点。许多贸易商和企业家曾预估，今年柯桥仍会迎来出口“大年”。然而，一场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了“金三银四”的纺织旺季。刚刚迈过复工复产关，国外疫情大范围爆发，导致全球展会取消、海外需求下降、订单数量减少，前两月柯桥区外贸出口15.18亿美元，同比下降20.63%，出口形势不容乐观……
外贸大区柯桥近况如何?记者近日蹲点调查，探访在疫情中两度按下暂停键的“国际纺织之都”。
订单危机接踵而来
3月中旬的柯桥，复工复产热火朝天：为追回被国内疫情耽误的时间，外贸公司忙着跑赢时差对接客户，不少圆机厂、印染厂日夜赶订单。
有外贸商调侃说，一向走海运的纺织面料，现在也享受空运待遇了。绍兴一唯纺织品公司负责人冯纪江刚发完一单货物，空运费从两周前的每公斤12.5元涨到22元。“原本这是2月底走海运的货物，为赶着交货只能走空运，运费都快赶上布的价钱了。”
冯纪江的境遇，几乎是当下柯桥外贸企业的投影。3月以来，大家都不计成本地赶制年前的订单，一为维系客户关系，二为赶流行季，以防订单被取消、货物沦为库存。这是纺织业的特殊性，紧跟时尚、季节分明。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眼看国内疫情这关要熬过去了，全球疫情突如其来，而且柯桥纺织品出口的大多国家和地区也被疫情波及。
“2月底我们去调研时，不少企业的外贸订单还有很多。可全球疫情一爆发，他们就坐不住了。” 面对瞬息万变的全球疫情，这几天柯桥区商务局局长谭科正在重新调研，修改调研报告。“时间过去没多久，月初的预测分析就不适用了。”他告诉记者，随着疫情重灾区订单不断取消和新订单断档，今后几个月的外贸形势不容乐观。
对柯桥而言，国内疫情影响了供应端通畅，损失尚可预期，全球疫情则直接影响需求端，导致订单骤减，好不容易打通供应链的兴奋随即落空。
记者见到绍兴凯明纺织有限公司董事长罗海明时，他刚给员工开完会：接单前必须反复告知客户可能的风险，从现在开始，不能再接不确定的订单。
罗海明的谨慎不无道理，凯明纺织去年出口额约12亿元，按目前形势估计，今年出口至少减少3亿元。意大利、西班牙、英国三国约占公司出口市场份额的50%，从3月10日开始，大量订单陆续被取消、接单又取消的情况不断出现，对企业的现金流造成很大影响。罗海明说：“现在客户普遍不敢下大单。对我们来说，接小单意味着成本上升，但这是控制风险、维持客户关系的无奈选择。”
对这个外贸大区而言，国外疫情带来的冲击似乎更甚于国内疫情。去年，常驻柯桥的国外采购商超过4500人，目前仅有1000余人回来，不少外商租住的商务楼里已许久没有他们的声音了;国际性展会或延期或取消;上海面料展是否如期举行还未知。对于外贸企业而言，获得新订单的机会大量减少。
最焦虑的是不确定
最近两周来，罗海明每天一早必做两件事：打开手机看全球疫情最新进展;轮流向各个时区的客户询问各自国家疫情。眼看确诊数字不断攀升，他原以为“撑得住”的市场也一个个沦陷。
“两周前，一个孟加拉国客户还急着向我们追加20万米面料订单，今天却来问能不能取消。”这个变故让罗海明意识到，危机背后还有故事：尽管目前孟加拉国的疫情并不严重，但当地进口柯桥纺织面料的服装加工厂，最终出口地是正处于疫情重灾区的欧美国家。
可见，危机绝不仅限于眼前的订单减少和取消。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众多国家蔓延，最终可能会带来市场萎缩、现金流枯竭以及汇率波动等诸多风险，而这些不确定带来的焦虑，也在外贸商和企业家之间传递。
这些隐性的风险，更让人焦虑，对于纺织行业而言，意大利成为重灾区带来较大影响。有专家分析指出，意大利是欧洲的纺织中心，是柯桥对欧盟的第一大出口市场，也是纺织品进入欧洲的重要跳板。柯桥众多面料除了直接出口意大利，还通过其他国家辗转采购，到意大利进行服装设计加工，再销售到世界各地。
业内人士指出，东欧、南欧国家采购的纺织面料最终大多会到意大利，而墨西哥、南美等国的订单，最终市场都在美国。“这些国家的疫情每天在变，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单了。”众多外贸人感叹，因疫情影响导致产品不能顺利交付，柯桥出口企业将承担大量损失。
除了疫情本身，近期原油价格暴跌也加剧了外贸行业的不确定性。“它不仅影响上游化纤产品的价格，还引发各国汇率波动，做外贸最怕的是汇率不稳定。”柯桥丝维拉贸易公司负责人章建峰说，公司主攻南美、中东等新兴市场，最近订单不断被取消，取消的单子差不多有两成。
他更担心的是，倘若疫情升级，新兴市场货币或大幅贬值，进而会使以美元结算的企业利润缩水，也会增加国际贸易履约和结算风险。对企业来说，这是更大的不确定性。
这样的担心，绍兴宝纺印染公司总经理虞少波也有过。2015年大宗商品暴跌，美国原油期货价格一度跌破每桶27美元，使得石油出口大国尼日利亚货币快速贬值，加之此前埃博拉疫情的创伤，当地市场购买力几乎归零，而当时宝纺印染近70%的市场就在尼日利亚。危难之际，企业果断放弃原有产品，看准非洲市场的低价需求，重新开发高性价比产品，向多元市场进军。有了那次教训，宝纺始终保持着低负债率稳住“基本盘”，把多元市场作为立身之本，深耕30多个非洲国家以分散风险。“对于石油暴跌引发的汇率风险，企业要早做准备。” 虞少波说。
控制风险布局长远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下，柯桥外贸出口企业踏上了抗风险的赛道。有经验的外贸人明白，此时此刻不能光心疼订单“飞”了，更重要的是要确保在疫情过后的安全着陆。
要想在这轮疫情冲击波中坐稳，首先要系好风险控制这根“安全带”。柯桥辰烨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宣丽雅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写字楼的租金、人工成本每天一睁眼就是4万元的支出，意味着每天要接到两个小柜的订单才能抵消，“每天依然有订单，但多数是三五万米的小单，必须控制好成本才能接。”她的办公桌上排满了记录各个订单、客户情况的本子、报表，各种数据她都能脱口而出。
市场竞争法则下，利润总是与风险相伴，但眼下对柯桥外贸企业来说，控风险要比获利重要得多。一边是收入的风险控制，每次客户来单要细致盘算接不接，不要大单要小单，组织生产前再三询问客户会不会取消;一边是企业成本的风险控制，负债率、现金流、原料价格。为了熬过这个难关，更多企业加快了降杠杆、充实现金流的步伐：有的选择还掉一部分贷款，有的找多家银行洽谈寻找更优惠的贷款利率。
眼前的损失已不可避免，不少企业家放眼长远，开始布局“后疫时代”的竞争。复工以来，罗海明每个周末都去市场看面料。1个月下来，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从市场精挑细选来的高档秋冬面料。“这些是今年最火的款式，我们要抓紧设计研究，把样品给客户寄去。”罗海明为他的“战利品”标上了不同的星级和对应市场，做成一本全新的样品本，这是他应对危机的“独门秘笈”。近几年，他一直在主动挑选客户，优质客户已成为度过危机的信心所在。
“谁能熬得久谁就是赢家。在这个关口，需要政府、银行、企业合力，用最积极的行动应对最坏的可能性。”在柯桥，除了大型生产型外贸企业，还有七成以上的流通型外贸企业，上千家中小外贸企业分布在各大轻纺城市场里。多位中小企业主表示，在新增业务收入接近暂停时，面临资金紧张、成本压力等诸多困难，期待政府帮助缓解压力，继续出台政策降成本，也期待银行加大力度为企业提供融资支持。
为解决企业的新痛点，这几天，谭科也忙得不可开交，物流断了可以打通，员工不足可以去接，可需求端出了问题，就需要创新思维另辟蹊径。国际展会停了，能否换个方式办展?3月20日，借助全球纺织网和网上轻纺城两大平台，2020全球纺织云展会展商招募正式开启，一天内就吸引了40多家企业上线。展商和客商可通过直播双向互动，主播将产品展示给客商，客商通过弹幕聊天方式让企业及时收到反馈，便于开发更畅销的产品。
为了提升云展会的可行性，几天前，谭科还去了一家上海的检测机构调研。“面料是个特殊商品，客户必须有直观体验才敢下大单，我们想看看能不能和检测机构合作，客户在网上看好什么产品，让第三方检测机构出色牢度等详细报告，帮助客户大胆下单。”
越是面对困难，越要各显神通。针对外贸企业的困境，柯桥出台了一系列新政：对企业的参展补贴范围从重点展会扩展到所有境外展会，鼓励企业积极向疫情较轻地区市场突破;实施出口信用保险政府联保政策，免去高风险时期企业下单的后顾之忧;大力促进跨境电商发展，鼓励企业创建海外商标，加大线上销售、线上参展以拓展市场;加快外贸企业政策兑现，化解企业遇到的现金流问题。
以确定性应对不确定，是政府与企业应对的底气所在。确定性在于众多对市场信息敏感，对危机应对有力的外贸主体，更在于多年来耕耘的行业实力。柯桥这个“国际纺织之都”是在国际竞争中形成的，这里有配套相对完整、产品齐全的强大产业链。冯纪江举例说：印度客户下一个30万米的面料订单，柯桥可以15天完成从原料采购到印染的全过程，30天海运到港进库，而在印度当地同时下这个体量的订单，却需要花费50至60天。“价格低，速度快，柯桥有着全世界最优秀的货物组织者和‘训练有素’的产业链。”冯纪江说。
每一次博弈，每一次竞争，都意味着一个新征程的开启。(记者 苏靖 陈佳莹 区委报道组 魏金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