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长三角地区主要领导座谈会在上海举行。因着地缘血脉联系，乘着国家战略东风，这场“一家人”的聚会，让外界充满期待。
一江之隔，崇明岛上，上海市杨浦区退休教师杨柳也正乐享“一家人”的聚会。一年前，她和多位老同事结伴在岛上买了房。如今，他们每日种菜骑行，休闲聚会，过上诗意栖居的养老生活。
只不过，他们生活居住的地方，在行政区划上并不属于上海，而是江苏南通的启东市。这块“飞地”叫启隆镇，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让小镇的发展轨迹为之一变。
响应“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策应崇明建设世界级生态岛，近年来，启隆主动淘汰工业和养殖业，也不再新增房地产项目，某种意义上成为一个“不开发镇”。
每天，迎着江苏“第一缕阳光”，这个“不开发镇”都要直面现实的“发展之问”：守着绿水青山，如何赢得“金山银山”?这是一道看似“两难”、又必须“两全”的时代考题。
最年轻镇也是“最难镇”
从南通市区出发到启隆，手机导航给出两条线路：一条经崇启大桥过江，全长166公里，须进入上海境内再“回转”；另一条路程仅76公里，但导航郑重提醒——此路线包含轮渡，请酌情选择。
宽度不到两公里的江面，轮渡能费多少时间?记者毫不犹豫选择第二条。8月3日上午9点，记者驾车赶到崇海汽渡渡口时，等候的汽车已排成数十米长龙。等待40分钟后，渡船姗姗而至，但启航半个多小时，船依然在江心。
“长江北支泥沙淤积严重，只有涨潮时才能直线过江，最快15分钟。”轮渡工作人员说，潮位低时要先向下游行驶一段，再转弯向南，横穿江面后，又折返驶向上游，路线形如“U”字。小“U”过江大概要1小时，大“U”则要近2小时。如果遭遇浓雾等恶劣天气，还会临时停航。
启隆交通之难，百闻不如一见。
长江奔流万里，携带滚滚泥沙，在入海口形成中国第三大岛——崇明岛。启隆由崇明岛北侧两座沙洲围垦而成，与启东内陆隔江相望，却和上海崇明相生相长。镇政府里一张“鱼刺图”记录了启隆的前世今生——1946年，永隆沙涨出长江水面；1969年，启东县五七农业良种繁育场建立；1992年，当地在农场基础上设启隆乡；2015年“撤乡建镇”，成为南通市最年轻的建制镇。
启隆发展之难，不仅仅在交通。走进启东兴隆园瑞孚铸造有限公司，大门上“走向世界”四个大字依稀可见，但厂房已完全拆除。这是启隆镇最后一家工业企业，去年底搬迁到启东高新区。近年来，启隆先后关闭江申建材、宇宙建材等砖瓦厂以及江安铸件、金岳钢铁等工业企业，涉及关闭补偿、外迁补贴等费用近2亿元，直接影响税收每年近6000万元。
“无工不富”的道理，启隆并非不懂。在新落成的镇史馆里，记者注意到，上世纪80年代，该镇参与创办启东计算机厂，生产的“棱环”牌“DVCC”系列单片机仿真实验开发系统遍布全国高校实验室。即便是技术含量较低的砖瓦厂，也曾让启隆人为之自豪。72岁的退休工高步新自豪地表示，“工人有300多人，十六铺码头都有专卖点，启隆砖瓦在上海滩鼎鼎有名!”
紧靠大上海，招引工业项目，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启隆不能这样干。“(与上海崇明)地理上早已连为一体，发展上必须紧密协同。”启隆镇党委书记倪雄说，策应崇明打造世界级生态岛，启东委托上海城规院实施总体规划修编，启隆与崇明东平、海门海永三镇协同规划。规划协同，意味着启隆每实施一项建设，都要经过崇明、启东两地规划部门审批。而崇明世界级生态岛规划明确要求，启隆域内不得有任何工业项目，已有的也要清退拆除。
既然不能上工业，最容易想到的是发展房地产。可长江大保护战略的实施，又迅速而坚决叫停刚刚起步的房地产业，今后不再审批新增项目。发展文旅产业?启隆还面临一道“硬杠杠”——崇明全岛新建项目高度一律不得超过18米。这意味着常见的大型文旅城项目也不能简单复制。
“助力建设世界级生态岛，不是拆掉工厂、守好生态‘躺平’就行。”倪雄说，启隆还要在道路、水系、自然景观、基础建设水平等方面全面对标崇明。
避免产生“看得见的”落差，“看不见的”落差也要尽力补上。受访居民说起崇明的“生态养老补贴”，话语中充满羡慕。崇明从2018年起给居民发放“生态养老补贴”，待遇标准从最初的每月40元提升到100元。无论是提高民生保障，还是建设基础设施，都离不开政府财力支持。2016年至2020年，启隆一般公共预算总收入为11.94亿元，但2021年仅完成4387万元，不到以往年平均的1/4。
仅靠外界“输血”不行，必须恢复“造血”功能。生态绿起来的启隆，迫切需要产业强起来。既然不能搞工业和地产，那就“换个姿势”接轨上海。
卖的不是房子是“生活”
杨柳在启隆镇的新家位于大爱城。她至今记得，与其他楼盘看房先去样板间不同，她还没看到房子，就被导购拉到小区配套项目——农道有机公园。
总占地面积3000多亩的大爱城，拿出近一半土地打造农道有机公园。公园依江布局，密密划分为森林魔法学院、阡陌桑菊园、手工艺村、植物迷宫等近20个板块，可以组织开展田园采摘、亲子研学、养老康养等活动，集地产、文旅、养老、教育、医疗等诸多功能于一体。
杨柳被岛上的“一块地”打动——小区每户业主可以分到20平方米的菜园。“自己种菜的生活，我在上海想了一辈子。菜吃不完带回上海分给朋友，老受欢迎了。”杨柳告诉记者，她毫不犹豫买下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价格不到“岛那头”上海崇明的一半。和她一起上岛的5名同事老友，一共订了4套。
“我更倾向于把这个项目称作‘田园生活综合体’。”农道有机公园负责人申小东告诉记者，有机公园没有大兴土木，只是将原有农田的功能稍作调整。大爱城购房者八成来自上海，这里“卖”的不是房子，而是都市人向往的田园生活方式。
转型“卖”江岛生态、“卖”田园生活的，不止大爱城。在绿地长岛项目现场，记者看到，小区核心位置的900亩土地，正致力打造4A级景区长岛梦幻岛。运动湿地、四季花园、萌宠乐园、欧洲风情街、游艇俱乐部、国际会议中心、社区医院、老年大学等一应俱全。“我们的定位很清晰，就是为上海市民打造第二居所，体验家门口的诗和远方。”销售经理李春嵘说。
“仍然是打‘上海牌’，但要换个打法，摆脱地产依赖。”启隆镇镇长梅凤清说，坚定绿色发展方向，瞄准长三角庞大的消费群体发展都市微度假，提供满足完整度假需求的消费场景与休闲体验，才能打通“两山”，进而找到启隆高质量发展的“突破口”。
串珠成链建好“下一站”
在启隆，记者看到一番奇景——滚滚长江向西流。
蓝天白云下，驱车22公里长江堤，正值大海涨潮，潮水从东边涌来，犹如千军万马涌进长江。时不时，一只白鹭掠过，窜进“青纱帐”，惊起一群飞鸟。江对面，崇启大桥长虹卧波，启东主城疏朗有致，勾勒出一道唯美天际线。恍惚间，有身临世界著名旅游岛的观感体验。
面积48.31平方公里的启隆镇，带给记者的惊喜不止一处。
在启隆镇的汗血宝马俱乐部，记者见到全球排名前十的汗血宝马——阿克巴。“这里是华东最大的汗血宝马基地，每到节假日，不少马术爱好者慕名前来。”马场管理员谢锡涛介绍，一匹汗血宝马价值数百万美元，训练养护成本也居高不下。但着眼未来布局，基地一定能吸引到最高端的消费群体。
面积近千亩的崇启花卉城，则藏着另一道风景——万余株造型各异的日本黑松整齐列队。一棵品相较好的黑松，市场价可达数万元。这里是华东地区最大的日本黑松种植基地，高档住宅、酒店场所里经常看到的黑松，大多来自这里。花卉城老板翁锦明是广东人，10年前找到这块风水宝地。如今，他每天徜徉于松林间，坐拥一座“绿色银行”。
距离花卉城不远，占地3000亩的嘉仕有机农业基地里，一个个种植大棚绿意盎然。“2016年，基地培植的34种有机蔬菜被G20峰会组委会指定为有机蔬菜特供品牌产品。”负责人黄远兵说，现在基地有机果蔬品种80多种，主要发展上海高级会员客户，在上海盒马鲜生、联华等超市设立有机蔬菜直销专柜35个。
这么好的空气，这么多的“珍珠”，如何串珠成链，加快把“氧气”变“人气”、“人气”化“财气”，真正让这块飞地“飞”起来?
“光是上海文旅消费的溢出效应，就足够启隆‘吃饱’了。”启东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崔晓勇分析，启隆原本规划打造“生态科技产业园”，工业退出后转变发展思路，现正谋划创建省级旅游度假区。《江苏省“十四五”文化和旅游发展规划》关于“两廊两带两区”文旅空间体系重要节点中，将启东兴隆沙纳入扬子江世界级城市休闲旅游带空间体系。而《启东市创建“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实施意见》也明确，启隆为启东“一核一环三极”全域旅游新格局中旅游发展重要增长极。新“风口”叠加，接下来几年，就是启隆发展最为关键的窗口期。
“世界级生态岛不仅是上海的金名片，也是启东的金字招牌。”南通市副市长、启东市委书记李玲说，紧邻上海始终是启东最大优势，长三角一体化更赋予未来无限发展潜力。当下，启东正聚力建设沪苏一体融合发展窗口城市，必须在理念、产业、服务、标准等方面无缝衔接，借力借势、深融真融，主动做好一体化大文章。
与崇明并肩奔跑，启东展开积极尝试。去年5月，第十届中国花博会“花开”崇明，启隆顺势建设千亩“花田秀水”，打出“上海花博会，下一站启隆”宣传标语，成为花博会唯一分会场，吸引数万名游客入场，分得一块“花博蛋糕”。
拥抱另一座“金山银山”
启隆镇镇史馆的橱窗里，静静躺着一份1978年11月25日的《新华日报》。《总理教诲放异采 启东银花超百万》图片新闻中，农技人员指导种植育种、农棉双丰收等场景都是在启隆拍摄。当年，依靠农业技术创新，启隆粮食棉花一肩挑，收获最早的“金山银山”。
时至今日，置身国家战略“一盘棋”，启隆人正努力创造又一座“金山银山”。
“以前我们的工作对象基本都是农场职工，现在却要面对上海的退休职工、大学教授。”兴隆社区党总支书记张爱华告诉记者，在启隆，电力、燃气、自来水供应都来自崇明，居民突发疾病拨打120，救护车也从崇明驶来。至去年底，启隆镇常住人口达6906人，超过户籍人口近2000人，“新启隆人”绝大部分来自上海。随之而来的社会治理问题，穿越行政区划的“藩篱”，将启隆和崇明越牵越紧。
2017年，启隆先后与崇明区东平镇、新海镇、港西镇签订毗邻党建结对共建协议。“党建结对，不是坐一起开会聊天，而是要实打实解决问题。”启隆镇党委副书记陈宇说，从最急迫的民生问题入手，毗邻党建推动启隆与崇明签订协议，将崇明区中心医院纳入启隆镇医保定点医院，启隆居民刷启东医保卡就能直接就医。两地还协调开通启隆直达崇明的“南隆专线”公交，便利居民往来。
融合的步子越来越大，毗邻党建不断向“深水区”前行。现在，崇明的乡镇开党代会，主动邀请启隆代表列席。两地还打破“身份”界限，推动干部互相挂职……从“你是你、我是我”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启隆和崇明加速融合，迈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在倪雄看来，用一体化思维解决社会治理、民生服务、生态保护等问题，为深入推进长三角一体化国家战略提供有益的探索实践，也是一座丰饶的“金山银山”。
这座小岛上，更多新变化正在发生——
交通瓶颈迎来重大突破。永新路北侧，一座正待拆除的奶牛养殖场就是规划中的北沿江高铁过江点。不久的将来，启隆不但过江不再难，还将迈入“高铁时代”。
文旅产业发展开局破题。最近，成功签约途远民宿、蜂生水起农旅2个亿元项目，正推进中国啦啦操总部基地、中传云宿旅居营地等5个重点项目。启东也出台“飞地招商”政策，启隆招引的项目“落地”市里其他开发园区，可享税收分成。
永兴东路上，一座别致精巧的“启隆客厅”已启用，为将来南来北往的游客提供休憩之地……巧合的是，启隆镇领导班子几乎都是近一年任职的“新人”。一切的变化，似乎预示着，这片土地将生长出更多动人风景。
8月3日夜，记者在岛上踱步，虫鸣蛙叫声中，不经意间抬头，穹顶之上，繁星闪闪。两周后的深夜，启隆镇人大主席俞岑罡发来消息：“已谋划打造‘星空绿岛’，启隆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记者 王世停 徐超 丁宏波 见习记者 张周楠 钱嘉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