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雷阵炸翻日军坦克。袁亮绘
编者按
1937年12月14日,扬州沦陷。当时的防守情况,沦陷经过,日军暴行,社会动态,抗战斗争等,虽有史料留存,但不够全面,经历过的人,渐渐远去,让今天的人很难有感性的认知。扬州学者朱福烓在写《扬州发展史话》时,查阅过一些资料,检索到两篇当时亲历者所见所闻的实录,很是详尽和真切。其中,既有日军在扬州的兽行记录,也有我军军民英勇抗日的故事。
实录之一
《扬州的浩劫》
■署名作者江平
■收录于1938年汉口新汉出版社出版的《民族大仇记》
中国江苏网12月14日讯 扬州为苏北门户,其东仙女庙尤为军事上重要据点。敌军自占领江南各县,突破江阴封锁线后,为巩固京镇间地位,与便利向津浦线进攻,遂于上年十二月十四日清晨一举而陷此两要隘,盖由此东向泰州、南通,北沿运河趋清江,西经仪征、六合、占领浦口,均有公路可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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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团全军牺牲
残酷行为有史仅见
扬州南岸瓜洲、六圩一带,我方防御工事仓猝筑就,驻守者仅有江苏省保安第三、四两团,实力单薄,南岸唯一屏障三江营炮台既为敌之炮火所毁,无险可守,敌舰乃横行江面,由施家桥、两江口先后登陆,循镇扬汽车公路猛扑而上。我方保安队警竭力抵抗,然以少数之旧式枪弹,不足遏止敌之机械化部队之锋芒,全军牺牲后,敌兵已临城下。
驻防仙女庙镇之东北军缨毁流部二万余人,先后两次迎战,敌之先头部队以排炮轰进福运门,城警均殉,李官人巷、仓巷口某酱园首先燃烧,敌军每过一街头巷口,即用机关枪、盒子炮扫射,居民屋上之响声,如降冰雹然,屋瓦与子弹齐飞,因此城内秩序大乱,饮弹丧命之尸身,遍地皆是。扬州居民,率多本籍,以为南京陷落,战事可告一段落。兼为顾念产业,有不愿迁避者,或因城沦陷过速,有无力与不及逃走者,不下数万人,所受种种残酷行为,实为有史以来所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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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内十室十空
天宁寺僧难逃劫难
敌军既陷城,其司令亦到达,径赴商会,无人招待,遂以绿杨旅馆为司令部。次日黎明,开始搜索烧杀,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十室十空,竟无一家可以幸免。富户如汪鲁门、贾颂平、谢箴斋、钟味叟等家损失最重,闻各家被搜均在十次以上。
闹市中之各书局与文化机关均遭焚毁,古刹天宁寺内有重伤士兵五六十人,未及运走,悉被枪杀,寺僧七人,亦受池鱼之殃。福缘寺僧,因乘汽油船逃难,被目为官军辎重,全寺僧众数十人,无孑遗者。最可惨者,敌军进城第二晚,经一深巷,恐遇埋伏,先向巷口开枪,弹由坚固墙上碰回,流弹死一敌兵,敌以为城内尚有便衣队,遂不论男女,一遇人影,即开枪乱击,或用刀刺杀。
至奸淫妇女一层,更为敌寇之急务,到处搜索女人,不论老幼,不论何时何地,即行宣淫、调戏、割乳种种恶作剧,更非言语笔墨所可形容,拒奸而死者到处皆有,亦有奸后仍不幸一死者。城内妇孺收容所共有七八处,除法国天主堂所办一所,因神甫努力支持,未受过量骚扰外,余皆不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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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民众死于战火
无家可归骨肉残缺
三日后,其司令部由绿杨迁往中委王柏龄家,迄至第四日烧杀稍遏,然无辜遭难者,已不下五百人矣。当敌进攻扬城之际,分一部兵力,由凹子街,经万福桥而达仙女庙镇。沿途经过桥梁,我军未及炸毁,用火焚烧,仅焦其表面,故敌之坦克车,仍得安然通过。二道桥乡民为避免骚扰起见,预备鸡鸭猪羊,执旗集队迎于桥口,敌见人旗一簇,不问皂白,即用机枪扫射,因此数百徒手血肉之躯,大半应声而倒,道旁河畔,尸骸枕藉,河水变赤。敌入镇后,居民多从睡梦中惊醒,一见士兵,背为黄呢服装,方知河山变色,咸成瓮中之鳖,欲逃而不可得矣。
斯时我军在岸与敌隔芒稻河对峙,枪炮声未已,敌一面躲入民房,一面强迫人民下河淘米、洗菜及在岸旁筑壕,因此我无辜民众死于炮火者又不知凡几。战事稍停,敌即开始纵火焚毁民房,声称对岸有敌非毁去障碍物不可,复借搜索溃兵为名,大肆抢掠。每一巷口,皆竖有“禁止通行出入者杀”之木牌。每牌之下,仰伏尸身,少者三五具,多者十余具。妇女不及逃避。因遭轮奸而死者极多。有青年女子三十余,掳囚于某巨宅上。供其兽欲。全镇食物,不但抢掠一空,燃料亦无处购买,四乡农民,不敢入市,道路上尿屎与暴露之尸身,臭不可当。五日后杀人较少,而搜索妇女如故(据报一周间民众遭难者已逾六百人)。嗣该镇商会主席关立庭为民众所迫,回庙维持,先商准敌方,允许掩埋尸身……至此敌已渡河,而疮痍满目,无一人有家可归,无一家不骨肉残缺,其惨痛概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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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军队英勇抗战
地雷炸毁日军坦克
敌军占仙女庙后,北犯邵伯。我军以立足未稳,后向高邮县境撤退,唯我于邵伯高邮间之昭关坝,埋置地雷,防敌前进。敌不知我有埋伏,大队坦克车队率领步兵意图再犯高邮,行经昭关坝,坦克车触及地雷,轰然爆发,届时我援军某部复赶到,奋力反攻,斯役敌军坦克车全毁,有触地雷而死者,有为我大刀手榴弹砍杀者,因我军势不可当,逃入河塘被淹毙者,总计不下三四百人。当时堤岸之敌,为我以小艇渡兵绕截、致寇数百人不得归队,横逸至宜陵口东二三里之乡间。乡民咸避入车篷内,二女子摘菜(莱)菔于田中,不及走避,遂被掳去。其军人或钢盔,或无钢盔,或钢盔残缺如锯齿,马亦有数十匹,人马枪械皆泥涂如鬼,行路亦疲倦不堪,一石姓商人,从墙隙窥之甚悉。惜我军未克穷迫,敌对经此挫折,不敢轻进;而我方亦因久战之后,诸待整理补充,遂各据险以守,成对峙状态,迄已有一月,双方均无进退,然邵伯自沦陷敌手,地方所受损害,不稍减于扬州。闻敌方现竭全力于津浦路方面,仅有少数部队驻守扬州仙女庙、邵伯一带,以牵制我在运河方面之兵力,我方如分途包抄,不难一鼓歼灭之也。
统观江苏战局,江南虽入敌手,而苏北仅有江都、仪征、六合沦陷。运河以东、江都以北二十余县,仍在我统制之中。敌在运河兵力,仅数千人,为攻津浦线之右冀;我国军既坚守徐州,运河方面,决不敢推进。江北近年政治已上轨道。 五谷丰收,自卫力较江南为强,而游击队已有组织,战局持久,敌必疲于奔命,后方民众又深恨敌军到处暴行,均有家可破国不可亡之决心,而避难民众,亦宁愿加入游击队以抗敌,家乡得归与否,已不在其顾虑之中。省政府自迁淮阴后,照常处理行政,决不他迁,津浦路敌人如不能立足,运河之敌,不攻自走,我国军可沿运河长江而下,京沪线必受威胁,大局之转机,其关键当系乎徐州一战也。
实录之二
《敌人在扬州》
■署名作者鲍雨
■收载于1938年4月广州《救亡日报》社出版的《兽军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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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未至城已沦陷
邵伯地区抗战激烈
扬州,这古老的城市,她和苏州是“姊妹城”,也可以说她就是“江北的苏州”。现在她已被敌人占领着,在铁蹄下给尽量地侮辱和蹂躏。下面的几个惨痛的事件,是根据一般逃出的难民及参加抗战的士兵的报告所写下来的。敌人到扬州,起初只有数百便衣兵。但在他们未到以前,一般汉奸即放谣言,说是日兵有两师团将开到,接着在附近一带遍插太阳旗,我方军队因不明对方的虚实,便给便衣兵混进城,做着种种捣乱和破坏的工作,所以还不等到他们的正式队伍开到,扬城已沦陷了。我军并不是抗战不力,在仙女庙(镇市)一带,曾给敌人一个重大的打击;尤其在邵伯方面,抗战格外剧烈——终于使敌人不能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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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杀壮丁强奸妇女
日军暴行惨无人道
敌军每占一地方:必尽量地暴露他们兽类似的野蛮行为——屠杀壮丁,强奸妇女,掠夺货财,扬州当然也不能例外。城里面一连搜索四五天。乡村方面也时常去搜索。抓到壮丁,必先施以种种苦刑,后来才给你一死,妇女自十一二岁起至四五十岁止都要被奸,有的奸过后还要被割去乳部或阴户,儿童被送到敌国去施奴化教育。中年以上的老实乡人被拉去做苦工,大都被拉了去后,即不回来了。他们迫着老百姓拿出铜、铁、首饰和牛、羊、鸡、鸭等,现在城市和乡村连一声鸡啼都很难听到,每家大门上的铁环或铜钮都被挖去,别的更不用说啦!有一守岗的敌兵,在街心闲着无事,对着一条野狗开了一枪,并没有击中,射出的子弹在石板上一碰,仍旧碰回去,穿进那敌兵的胸膛,他倒下了。后给敌司令知道,认为他的死,是我们老百姓击死的。因此将附近一带的人,不问老幼,都枪毙了。在一乡农家搜出一副老妇人用的缠脚的蓝布条,俗称:“脚带”,敌军以为是受训壮丁用的绑腿布,因此怀疑到这屋内的唯一男人——一个已有五十岁的老农,不问情由,就把他杀死。一家肉店的老板娘,年有三十多,因刚生产,所以敌人来,没有能逃走。有一天,有九个敌兵破门冲进去,妇人抱着婴孩不及躲避,给一敌兵将她手里的婴孩夺去,两手各执一条腿,将这刚出世的婴孩一撕两开,妇人当时昏倒地上,他们就把她抱放到肉砧板上,他们就……这个妇人终于被轮奸而死,敌兵临走时,还以为她是假死,把她的左乳割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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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不“亡”
反“新生”
八岁孩童英勇反抗
在这样的惨酷的环境下,扬州并没有“亡”,相反地她是“新生”了。因为大多数人——甚至是妇孺都已明白:要生存,就得抵抗敌人;不仅明白而已,并且行动起来。于是游击组织渐渐地多起来,活跃起来。一个年老的难民告诉我:有一个商人的儿子,年不过八岁,脸貌生得很清秀,读书聪明,当他给敌司令见到,特地抚摸他的头,显着很高兴的样子。后来敌司令要他写“大日本”三字,他马上举起笔来写了,可是在他笔下写出的是四个很有力的字:“打倒日本!”敌司令一见,脸色顿时改变,向卫兵挥一挥手,叫他把孩子拉出枪决。在临刑时,他父亲请出维持会的委员去给他求赦,要他在敌司令前自认过错,重新写一幅字,但这位可敬的孩子竟不愿意,反把这维持会的委员骂退了。
这事情是发生于扬州仙女庙镇上:一个夜晚,六个备带短枪的敌兵喝得烂醉冲进一人家,里面的男子已加入游击队,只剩下一个妇人,以及她的长女。六位兵进去后,叫她们马上生起火盆来,生了火盆后,叫她们母女俩把衣服脱光,她们当然不肯。但哪能允许她们不脱呢,结果,六个人强把她俩的衣服剥光,拥抱着,乱跳乱舞,甚至将点着的香烟,去刺烫她俩的乳头,燃点她俩的阴毛以为笑乐。疲乏后,都倒在床上,不一刻鼾声大作,那妇人偷偷地将衣服穿了,并把日兵的短枪藏了,开门跑出去。没有多时,就引来了许多结实的游击队员,妇人将藏着的短枪交给了他们,冲进房去。六个日兵醒来,一见情况,慌忙下跪求饶。但结果都死在我英勇的游击队员的枪下了。那妇人的长女在母亲出走后就用一根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妇人发现亲生女儿的尸首,抱着她哭了一场,痛恨得拿菜刀在六个日兵尸上各斩了数刀,然后坚决地要跟游击队员共同去过抗敌的生活……新的壮健的扬州在敌人的屠刀下顽强地茁长。现在邵伯方面我军大队正准备反攻,同时扬州附近一带的游击队又是这样的活跃。克复扬州,是指顾间事!
■史料整理 朱福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