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夏粮丰收的喜悦,秸秆禁烧的话题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最近一段时间,因秸秆焚烧而产生的焦糊味时不时地弥漫于淮安城区上空。主城区周边秸秆禁烧情况如何?农民和基层干部又如何看?为此,晚报记者兵分四路进行走访。
□晚报记者 王荣 何弦 彭智 樊兴博
采访地点:淮安区施河镇侯庄村
采访时间:6月15日14:00-16日10:00
镇村干部的“禁烧”一日
15日晌午过后,毒辣辣的日头将田里的尚未粉碎的麦秆烤得焦干,每天的秸秆禁烧巡查也从此刻开始紧张起来。
在淮安区施河镇侯庄村的水泥路上,该村的结合干部(即镇里与村里挂钩结合的工作人员)——施河镇财政所工作人员谢阳正驾驶着电动执法车巡逻,车上放着一把大扫帚。
“自从6月上旬进入秸秆禁烧期后,巡查工作就启动了。所谓巡查,就是每天从早上6点开始上路巡查,一直巡查到深夜12点左右,一旦发现着火点,火势小就上去扑灭,火势大就向镇里汇报情况,车上的大扫帚就是用来扑火的。这样的巡查已经持续了十几天了。”谢阳告诉记者,今年,从区里到镇里、村里都十分重视秸秆禁烧工作,层层落实责任,区领导、镇党委书记、镇长分头挂钩到村,镇里、村里几乎所有干部都交了保证金,分配了秸秆禁烧任务。“以侯庄村为例,每天巡查禁烧的不但有结合干部,还有村支书、村长、大学生村官、小组长等。”
正说着,远处一排树林后面突然冒烟了。“不好,有情况。”谢阳立马拉响车上的警笛,一脚踩下“油门”,急忙往冒烟的地方赶去。
来到现场,谢阳发现,这片麦田的秸秆已经被粉碎过了,但田埂上出现了七八个零星的着火点,不成片,有一点烟雾。“不像是烧秸秆啊。”谢阳一边纳闷,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找来了附近的小组长。
几分钟过后,谢阳跟小组长一起找到了承包这片田的农户——年近八旬的张老汉。张老汉看到他们来了,似乎有点激动。谢阳连忙递上一根烟,让老汉平静下来。
“今年管得这么严,我哪敢烧秸秆啊,田埂上的杂草难薅,我想把草烧掉,不让烧我就灭掉吧。”张老汉一边说,一边自己把火灭了。
“虚惊一场啊。”谢阳告诉记者,由于前期宣传到位,再加上镇、村干部不间断地巡查,十几天了,侯庄村没有出现一起焚烧秸秆的事情。
在侯庄村五组一块已经粉碎过秸秆的麦田里,年过五旬的施老汉正在挖墒沟,为了几天后引水种稻子。
“不让烧秸秆,我们农民种地就要多费钱,多费工了。”施老汉说,当下,要实现秸秆粉碎还田,农户要自己掏钱找机手来作业,一亩地要花35元钱。费工则体现在,引水种稻以后,粉碎过的秸秆会漂到水面上,造成播撒的稻种不易入土、不扎根,进而影响产量。这时就需要人工把秸秆捞出来。
傍晚时分,田野里起了一些烟雾,但是不呛人。记者接了个电话,是附近镇的村官朋友打来的,说有的村“失守”了。
晚上七点半,侯庄村村支书、结合干部、各小组的小组长一起准时到村部会议室里开会,内容主要是交流当天各组的秸秆禁烧和夏耕情况,并传达区里、镇里的最新指示。会议时间不长,也就二三十分钟,但会议每晚都开。
“我们村秸秆禁烧工作做得较好,我认为首先是从区里到镇里都很重视,层层落实责任,严防死守。其次是宣传有‘力度’,不但向村民宣传焚烧秸秆对环境、交通等的危害,而且让村民知道焚烧秸秆还会有被处罚的严重后果。”侯庄村支书孔祥怀说,秸秆禁烧也是典型的农村工作,一方面,依靠制度震慑,严防死守;一方面,也依靠村干部平时树立威信。
开完会,村支书、结合干部、小组长又分头开始巡查。
深夜时分,记者找到了先前打来电话的村官朋友和他的同伴——20多岁的帅气小伙子和漂亮小姑娘,此刻却灰头土脸。原来,当晚七点多钟,村里突然冒出十几处火点,他们拎上扫帚就冲进田里扑火,等到想揪出点火的人,对方早就跑得没影了。
采访地点:淮阴区码头镇
采访时间:6月15日14:30—18:30
巡防人员直呼“吃不消”
淮阴区码头镇位于淮安城西,那里的情况如何?15日下午,记者前往码头镇进行了约4小时的采访。记者发现,今年码头镇采取了“盯人”的禁烧措施。严防死守下,禁烧效果不错,可每天长达近20个小时的巡防工作让执法人员有些吃不消。
15日下午2时许,记者驱车前往码头镇。一路向西,道路两旁的农田里并未见到较大面积烧焦痕迹。有的田里,农民已经开始栽种水稻。
桃园村位于码头镇南边,总计约有400多户人家。一条细长的水泥路是村里人进出的主通道,记者沿着这条路进入村中。放眼望去,记者没看到大片的焚烧痕迹,但田埂上却堆起了一垛垛麦秆。还有些麦秆被扔进了小河里,漂在水面上。看见村里来了陌生人,几个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妇女围拢了过来。
“今年地里的麦秆咋处理的?”记者问。
“长的运回家,短的还田。”村民们说。
“有没有再用烧的办法?”
“没有!今年我们这一片几乎都没有。”
一位大爷说,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收到了上面发下来的“禁烧”宣传单。“今年管得特别严,一旦被发现烧秸秆就要罚5000块,听说还要拘留哩!”
不能烧,那么麦秆最终去了何处?
村民们说,过去麦秆主要用来烧锅,但如今不少人家都用上了煤气灶,所以麦秆即使运回家也没什么用。因为禁烧,他们不得不自掏腰包把地里的麦秆运回家。
“虽然现在收割机可以在收麦子的同时秸秆粉碎还田。但是通常粉碎得并不‘干净’,还是有比较长的秸秆需要人工拖回家。要是不清理干净,接下来就没法撒种、插秧。”一位从邻村过来串门的陈大姐说。“眼下种地利润本就很少,哪家心里没笔账?运回家要出运费,家里没壮劳力的还得雇人收、搬。村里家家户户每年都得掏个百把十块钱处理这秸秆。”
正在自家门前晒菜籽的刘大妈给记者算了笔账。刘大妈家共有6亩地。今年,他们家花在处理秸秆上的钱就有好几百块。“我家的地在三、四里路开外,必须得雇拖拉机来拖秸秆。一亩地大概要装两车秸秆,6亩地一共拉了12车,每车要价30块,总共就是360块,平均一亩地60块。”而种一亩地麦子的纯收入有多少呢?刘大妈说,今年村里的小麦收购价是1.02元/斤,一亩地亩产约在七八百斤,大概能卖到七八百块钱。但除去种子、人工、肥料、农药等开销,一亩地的实际纯收入只有两三百块。
“种一亩地麦子只能收入两三百块,光秸秆运费却就要花60块。所以现在很多人直接把这些麦秆堆在田埂上任其烂掉,或者干脆抛进河里。”
离开桃园村,在码头镇张庄镇村,记者碰巧遇见了正在路上巡逻的“禁烧”宣传车。
正在执勤的镇政府直属城管中队队员刘中明告诉记者,今年镇里对“禁烧秸秆”的监管力度堪称史上最严,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不仅镇党委书记、镇长等领导亲自下田头督查,还安排了两辆巡逻宣传车共8个人,每天早上6:00至第二天凌晨2:00到全镇每一个角落宣传政策。就连每个大队也有自己的巡查车。
“每年6月8日-28日是秸秆焚烧的高发时期。往年镇里的检查工作通常在麦子收了才开始,今年提前了10天。我们的巡逻车6月1日就上路了。”
今年,码头镇采取的惩罚措施也相当“严厉”。
“对每处焚烧我们将处以2000-5000元的罚款。”不过,刘中明说,其实这一政策更多是起到“威慑”作用。“农民生活也不易,我们会酌情处理。”
刘中明介绍,目前,码头镇田间秸秆的主要去向还是还田和烧锅。“今年,镇里号召农户、企业将秸秆打捆出售,镇政府将按照出售价格的10%予以补贴。”
连续“盯防”了十多天,刘中明的脸上带着些疲惫。“天天在路上跑,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人确实有点累。”刘中明说,截至当天,他们尚未查到焚烧秸秆现象,但对督查人员来说,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今年,从镇领导到我们巡查人员,每人‘包’下两组地,责任到人。马上就要进入每年的焚烧高峰期,我们很担心那些堆放在沟渠上的秸秆堆。要想完全防住挺难的,说不定就有抱有侥幸心理的人,夜里拿个打火机把它点了。”
采访地点:清浦区武墩镇、和平镇、盐河镇
采访时间:6月16日17:00—20:00
村干部搭帐篷守在田头
6月15日晚8:30,城南大学城,记者在阳台上能明显闻到一股呛人的烟雾味。记者随后来到室外,发现道路两旁的路灯被浓烟笼罩,朦胧隐绰,比平日里暗了许多。在南京林业大学南方学院的校门口外,一些学生捂着嘴匆匆往校园走去。“其实,昨天晚上就在寝室闻到了。”一位学生说。
为了弄清楚烟雾的来源,16日下午5:00,记者跟随秸秆禁烧巡查组,从大学城明远路出发,沿宁连公路向南,再由西向东沿向苏北灌溉总渠,分别走访了清浦区武墩镇、和平镇、盐河镇等地。从城区出来,路旁房屋越来越少,麦田越来越多,所见处,田地里的麦子已经收罄。麦田既无焚烧秸秆的明火,也无焚烧过的黑灰,偶尔可见被打包堆在田边的秸秆,和正在用农机翻着土的农民。
同行的巡查组人员告诉记者,“这边麦子已经收完,农民正准备翻地灌水种水稻,目前正值防止秸秆焚烧紧要关头。”
在苏北灌溉总渠北侧的大堤上,记者看到,少部分麦田已经被灌上水插了秧。而在大堤上的每个出入路口,都可以看到当地村干部搭建的用于蹲守的帐篷,树上挂着横幅宣传秸秆禁烧政策。
“这些路口是村民从家里到农田的必经之路,每过来一个人,我们都会提醒他不能焚烧秸秆,要求每台收割机下地前必须安装切割粉碎装置。不‘达标’的机械将被取消收割资格。”和平镇的驻守村干部告诉记者。
从苏北灌溉总渠大堤上远望麦田,平坦空阔的黄色大地上,并没有发现焚烧秸秆的痕迹。“一些秸秆留茬较高的麦地是防控重点对象,这些地里的麦秆最容易引燃。我们的弦绷得很紧,因为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盐河镇一位晒得黝黑的大学生村官说。
“各村除了在主要道路和显眼位置悬挂横幅,还出动了宣传车。”淮安工业园区宁连路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介绍,“我们成立领导小组,明确各相关单位目标责任,实行保证金制度,并将禁烧禁抛成果纳入年终考核。”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在巡防过程中,看到田块有收割就上前打招呼,重申禁烧禁抛的重要性和粉碎还田的好处,督促群众收一块翻耕一块,秸秆还田一块。“如果发现有烧火现象,将对当事人进行清理沟渠淤塞处的劳动惩处,对不服从处理的交由相关部门对其进行不低于1000元的罚款。”
“村里的秸秆现在很少烧了,回收利用基本靠粉碎翻压还田,还田后可以让土质更加疏松,增加土壤养料。但集中送去深加工的几乎没有。”一位正在翻耕土地的农民说,“但还田也容易让土里生虫子和病菌,如果再施氮肥就增加成本了,可以说是有利也有弊吧。”
16日晚,记者回到城区,此时仍然能闻到焚烧秸秆产生的烟味,但程度已较前几日轻了许多。“再过数日,所有田块将完成水稻播种,也许秸秆焚烧的情况就会没有了。”巡视人员说。
采访地点:淮阴区棉花庄镇馨园社区
采访时间:6月16日8:30-14:30
“禁烧”不仅仅是农民的事
记者来到淮阴区棉花庄镇鑫园社区时,这里的夏收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农田已经被翻犁一新,一部分水田中已经有村民在插水稻秧苗。一位正在农田里忙活的村民告诉记者,今年该镇基本上没人烧秸秆。“现在镇里管得严,而且家里头地也不算多,基本能忙得过来。”
随后,记者走访了棉花庄镇鑫园社区的几位村民。据一位孟姓村民介绍,原先自家夏收后,都会将田中秸秆拖回家,用作生火做饭的材料。现在,大部分村民家里都用上了煤气灶,秸秆就显得有些多余。
“原先附近的村里还有造纸厂,这个厂可以很好地解决秸秆多余的问题。但因为污染空气、污染水源等问题,最终造纸厂又不得不关门了。”
她表示,一般来说,多余的秸秆可以用作蔬菜大棚遮风挡雨的草帘子,也可以用作奶牛的饲料。“不过,秸秆对我们家来说用处不大,如果有人愿意从田间拖走,对我来说也是件省力省时的事情。”
“秸秆也是能源和财富,直接烧掉显得有点浪费资源。”一位姓高姓村民告诉记者,现在农忙时节,村里的青壮年劳力基本都在外打工,造成一部分家庭没有过多劳力,这可能使一些人选择就地焚烧秸秆的原因。但他认为,现在机械收割作业很方便,如果利用带粉碎秸秆功能的大型收割机,直接将秸秆就地粉碎,不仅可以减轻村民的体力劳动,更还可以增加土壤肥力,有利于来年庄稼生长。
在采访中,一位家里有收割机的刘姓村民表示,为避免大面积秸秆焚烧,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秸秆就地粉碎还田。“最好是能当场就粉碎掉。”他介绍说,一般情况下,收割一亩地的收费在50元左右,乡里乡亲如果要求将秸秆茬割低一点,他也会不加价钱而欣然答应。
但在采访中,也有村民表示,现在秸秆还田有缺陷,因为有可能导致水稻的根很浅,成熟时很容易倒地,影响产量,“怎么应用秸秆应该是一个产业链的问题,禁烧秸秆不仅仅是农民的问题。”村民们说。
据记者了解,为了防止焚烧秸秆,每年这个时候,各级政府都要发通告,签责任状,派人盯防。鑫园社区汪书记告诉记者,今年该镇没有出现秸秆焚烧的情况,一是源于村民意识的提高,另外棉花庄镇也在预防和督查上下了大工夫。
据汪书记介绍,目前该镇相关负责人分为3个巡查组何1个督查组,责任分包到组、分包到田头,要求全天24小时监控秸秆焚烧情况,如果有发现秸秆焚烧的情况,相关负责人都要受到处罚。
同时,汪书记也表示,对于如何把秸秆运出农田并合理利用,目前还在不断摸索和探讨中。他告诉记者,目前主要的做法有集中堆放、秸秆制气、畜牧用草等,但每一种措施都有其利弊,“收集和利用好秸秆,使其变废为宝,不是件简单的事。”
采访手记
秸秆禁烧还需堵疏结合
前不久,有关媒体在报道中提到,“全市各地组织农业、农机、水利、环保、公安等部门开展执法巡查,加大查处力度,采取人海战术,群防群控,严防死守,推进秸秆禁烧整治工作”,其中,“人海战术”、“严防死守”等字眼让人印象深刻。
很多接受采访的基层干部反映,目前,秸秆禁烧工作的着力点主要就是“堵”,各级党员干部齐动员,一级压一级,层层落实责任,传递压力,而“人海战术”、“严防死守”体现的就是一个“堵”字。
在当下,“堵”似乎必不可少,因为确实有效果,“严堵”之下,今年很多地区都杜绝了焚烧秸秆的现象,市民对空气质量的直观感受也比往年要好。
但“堵”并非包治百病的“万能药”。这一管理模式本质上是一种“人治”,在一级压一级的同时,下级执行力强不强,要看来自于上级的压力大不大。
在采访中,记者确实听到过“某镇的书记、镇长被停职,村支书被免职”,但这种惩处具有不确定性。被督查组“抓现行”的,当然无从辩解;没有被“抓现行”的,有理由暗自庆幸。有基层干部表示,“堵”的管理模式让他们天天疲于奔命、如临大敌。
此外,如何“堵”也有讲究。在实际操作中,对于焚烧秸秆违法行为的惩处,无论是罚款还是拘留,实施起来难度都很大。
对于农民来说,“堵”同样也让他们心里有些不服气。一些农户反映,留在田间的秸秆影响水稻播种,而现有的秸秆处理方式费工、费钱。增加一次秸秆还田作业,每亩成本要增加好几十元。如果回收利用,不仅要归拢,还要打捆、装车、运输……依靠秸秆回收卖钱不如到建筑工地做一天工。
除了“堵”,秸秆禁烧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当然有,那就是“疏”。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秸秆如果有利可图的话,谁还会烧掉?疏就是要让秸秆变废为宝。”一位接受采访的村干部告诉记者,他们村里曾经采取补贴运费的办法,鼓励农户回收秸秆,取得一定的效果。如果按照这一思路,政府对农民回收秸秆的补贴力度再大一些,效果肯定会更好。目前,淮安地区秸秆收购价格仅为7分钱一斤,一吨才140元,如果收购价格更高,农民回收秸秆的积极性必然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