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的陆阿姨和91岁的老伴冯大伯家住景芳五区。几天前，冯大伯高烧不退住进医院，陆阿姨放心不下，4月27日一早，独自从家出门去医院看老伴，医院后门施工，新砌了一堵墙，让患有轻度老年痴呆的陆阿姨迷了路，她在新砌的墙前来来回回绕了一整天。
陆阿姨走失那天，三个子女急得团团转，全家出动到处寻人，直到第二天凌晨，迷路的陆阿姨在一家夜宵摊遇到三个好心女孩，女孩请陆阿姨吃了炒米线后把她送回了家。
陆阿姨回家后，几个子女又高兴又心疼，说妈妈你真不应该独自出门，但陆阿姨始终对二女儿重复一句话：我都已经到了医院了，就总想着能进去，看看你们爸爸，一个人待在家也是想，来医院也是想，虽然有一堵墙挡着，可好歹离你们的爸爸近些……
这是昨日快报报道的一件事。
昨天我们联系了陆阿姨的二女儿，征得子女们同意后，我们把陆阿姨从家里接到红会医院，让她见到了老伴。
昨天下午两点，景芳五区大门口，陆阿姨穿一件格子外套，右手戴银手镯，银白色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见我们朝她挥手，陆阿姨挣开一旁搀扶着的二女儿，加快步子迎上来。
坐上车，我从反光镜看到，陆阿姨脸上一直微笑着，脖子上挂着一块胸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住址，还有子女的联系方式。
路上碰到秋涛路施工，凤起路口的红绿灯好几个灯次都没过去，坐在车里的陆阿姨看见边上的车子不停按喇叭，轻声说，“我们不急，慢慢来，前面翻个桥就到医院了。”
一旁的二女儿告诉我，妈妈以前是汽车驾驶员，方向感特别好，要不是这几年患上老年痴呆症，路比谁都熟。
下午两点半，把车停在医院后门，看到了那堵曾经挡住陆阿姨去路的新墙。
“妈，那天真是让我们着急死，以后不许自己出来，好不好?”
二女儿说，从家里去医院的线路，妈妈应该很熟悉的，爸爸以前几次住进这家医院，都是妈妈坐35路公交车从家里来医院照顾，即使她自己生病以后经常忘事情，但是从家来医院的线路，她肯定记得牢牢的。
聊着天，来到冯大伯的病房门口。
“老头子!”陆阿姨笑着朝躺在病床上正做雾化治疗的冯大伯挥了挥手。听到这声呼喊，冯大伯连忙仰起头，摘掉呼吸面罩，转头望着身边的护士，“小姑娘，我老太婆来了，她要跟我说说话，雾化晚点再做行吗?”
老两口见了面，看得出都很高兴。冯大伯行动有些迟缓，腿脚也不太利索，思维却十分敏捷，和别人对话，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冯大伯望着坐在病床边的老伴，“你闯祸了噢，子女们弄得急都急死，耨耨(老人们的孙辈)从早到晚都在找你!”冯大伯伸出正在挂点滴的手，向老伴点了几下，他的手被老伴一把拽牢、握住，两个人咧着嘴，露出假牙，大笑起来。
我问冯大伯，你们两人感情这么好，但陆阿姨小你9岁，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冯大伯听完又大笑起来，“我当初差点不要她，哈哈!”
冯大伯说，他出生在萧山靖江，3岁没了娘，9岁没了爹，12岁就去给人做长工，小时候很苦，直到20岁时跟着小伯来到杭州，找了一份锯木头的工作，包吃住每月还有三斗米，生活有了起色。
24岁那年，小伯给他讲了一门亲事，女方是个孤儿，从小被养母带大，那一年15岁。
“我一听就不肯，还是个孩子嘛，哪能和我结婚呢!”冯大伯说话气有些急，一旁的陆阿姨微笑着拍了拍老伴，“老头子你慢慢地说。”
后来他还是听了小伯的话，1950年，两个人结了婚。
婚后，小夫妻俩在上羊市街租了一间小房子。1953年，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出生。1958年，冯大伯被评为杭州市劳动模范。一年后，在木材厂工作的冯大伯被选为副厂长。
“那个年代就当厂长，你们家条件肯定蛮好的!”隔壁病床上一位大伯听到陆大伯讲起从前的事，也一块聊了起来。
“哪有啊!自从做了这个副厂长，我爸周末从来没休息过一天，好几次加工资的机会我爸都让给了别人，连厂里几次分房子我爸也没要，现在老两口还挤在30平方的孤小套里，用我爸的话说，领导干部要起带头作用!”陪在一旁的二女儿说。
1960年开展精简运动，要求城镇工厂单位的领导家属子女积极参与，当时已经是木材厂厂长的冯大伯又起了一回带头作用——陆阿姨在精简运动中失去了工作。
1970年，陆阿姨找到一份拉大板车的工作，因为工作表现好，领导破格让她去学开汽车，陆阿姨后来成了一名汽车驾驶员。
“那时候，汽车驾驶员可是了不起的职业，更何况是个女司机!”二女儿说，那时候妈妈开车在路上，大家都会盯着看，用现在的话说，回头率相当高。
不知陆阿姨是否听明白了大家的谈话，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握着老伴的手，微笑不语。
病床上的冯大伯却很能聊，聊到陆阿姨做驾驶员时，冯大伯清晰地回忆起，老伴以前开过一款“罗马牌”汽车(上个世纪70年代我国从罗马尼亚进口的一种轿车)，全省都没几辆，放在当时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聊着聊着，冯大伯有些累了，闭起眼睛，瞬间就打起了呼噜。陪在一旁的陆阿姨可能也是累了，把头靠在了病床扶栏上，手还是紧握着老伴的手。
二女儿说，家里条件虽然很一般，但爸爸妈妈感情一直很好。这几年，两个人的身体陆续出现了问题，但感情更深了。
2005年，冯大伯因为哮喘和高血压，第一次住进医院。陆阿姨每天坐公交车去医院，给老伴送饭。
“那时候我妈妈每次来医院，走楼梯都是噌噌噌往上跑，医生护士都认识她，叫我爸要向我妈学，身体那么棒!”二女儿说，原来妈妈照顾爸爸比较多，直到2010年，妈妈在家中了风，情况开始变化，原先有些家长制的爸爸，慢慢变得温柔细心，对妈妈像对自己女儿一样体贴照顾。
陆阿姨那次中风后，身体每况愈下，后来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经常会忘记各种事情，生活自理也出现问题。
前年，冯大伯再次住院。患上老年痴呆症的陆阿姨还像以前那样，每天跑去医院照顾老伴，给他送饭。后来冯大伯几次发现，老伴给他送的饭菜都是焦的，他难过得直哭。
不久，正住院的冯大伯听说陆阿姨去菜场买菜时走丢了，马上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他给老伴定了个规矩：一个人不准走出小区大门。
一个腿脚灵活记不住事，另一个腿脚不便思维清楚。这次冯大伯出院回家后，两人开始更加密切地分工合作，比如做饭，陆阿姨负责烧菜，冯大伯负责在旁边看着提醒，防止锅里的菜烧焦。这种形影不离也让他们感情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二女儿说，前段时间，她炖了一只甲鱼送过来，爸爸要拣给妈妈吃，妈妈要让给爸爸吃，推来推去，一只甲鱼谁也没动筷子。
“前几天爸爸发烧发了一整天，可他怎么也不肯去医院。”二女儿说，以前是妈妈照顾爸爸，妈妈患病后，更多是爸爸照顾妈妈。上一次，爸爸住院，妈妈走失过一次，这一次，爸爸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去医院，他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只要去医院，医生肯定又要让他住院，他住了院，老太婆怎么办!
4月26日早上，冯大伯因为发烧，还是被120救护车拉走了。陆阿姨本想陪老伴一起去，她回屋给老伴拿件衣服，一转身回来发现，救护车已经开走了……
昨天下午4点，二女儿看了看表，轻声叫醒两位睡着的老人。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我没事的!”冯大伯跟刚才看到陆阿姨一样，用手指轻轻点点她。
陆阿姨拉住老伴的手，俯下身，用脸颊碰了碰冯大伯的脸颊。
“老头子，我过几天再来看你，这次我不自己来，我叫女婿开车带我来，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