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现场时,打人的男子已被民警带走,被打的男孩则站在体育场口的高架桥下,等候从环北市场赶过来的舅舅。
小男孩姓马,今年17岁,在仓前念高二。他说,昨天上午,自己骑着前一天刚买的捷安特自行车,从上塘路出发,想试一试新车,顺便到环北来找舅舅,吃个午饭,没想到……
舅舅胖乎乎的,脖子上戴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他脸涨得通红,但说话很克制,声音不大:“我收到外甥的微信,声音听起来很慌,说他刚才做好事,反而被人给打了……”
小马嘴角已冒出小胡须,他穿运动裤和短袖格子衫,背双肩包,领口的扣子扯开两颗,左侧胸部有三处被抓伤的血痕。
小马说,那人是一手抓领口,一手握拳打过来的。拳打的位置是在太阳穴下面的脸颊——那里有一小片带着血斑的乌青。
小马记不得自己挨了几拳,打倒了,又被抓起来,再朝脸上打。
现场一个不愿具名的目击者称,打了十几拳,打倒了,还用脚踢,抓起来再打。“边上很多人,一时还没明白咋回事,十几拳就下去了,还以为抓到了一个小偷呢!那股狠劲,就算是打小偷,也不该这么打啊!”
另一个目击者说,打人那个中年男子,40多岁,穿着背心,人很结棍,有个大妈骑自行车过来,看他这么打人,一边扬手叫别打了,一边往这边猛蹬,自行车都摔倒了,爬起来往这里跑,阻止男子打人。
最后,穿背心的中年男子终于住了手,边上的人把他围住,小马赶紧趁机报警。
被打原因:
只是劝司机,这里不能开上桥……
小马为什么被暴打?
他眼睛眨巴几下,眼泪流了出来,说自己只是好心劝了他一下。
原来,打人男子是一辆红色轿车的司机。他也是从上塘路方向由北向南开来,穿过朝晖路,要走运河上方的中河高架桥第二层(此处上口有机动车禁行的交通标识)。
小马骑着自己的新自行车走在前面,后面有车按喇叭。小马说,他转头一看,这辆红色的轿车打头阵,后面还有五六辆车,有沪C牌的,有浙G牌的,都要从这里过,但他这辆是浙A的啊!“我停了下来,当时那辆车不能往前开了。我跟他说,这条路机动车是不能走的,不要再往前走了,过去要被罚款的,桥上行人很多,也很危险!”
小马为什么要这么劝?
他说,上次自己路过这里时,也有四辆车要通过,他拦住最前面一辆,跟司机说,这里不好走的,交警要罚款的。“那个司机笑一笑,说谢谢哦,赶紧招手,让后面的车也往后退,四辆车都退回去,从朝晖路那里绕过去了。”
小马回家还跟妈妈说了,说他做了件好事,成功劝回了四辆差点违章的轿车。
所以这一次,小马还想再劝。他摸了一下头,说有点晕,但他记得这次一共是六辆车,自己跟最前面的说了有半分钟,后面的车,一辆辆都退回去了,就是这辆坚决要从这里走。
小马说,对方不听劝也没办法,他也不想再坚持下去。“劝走几辆是几辆,这样加起来,一共也有九辆车了。”
于是他就走开,继续往体育场路方向骑行。小马说,他感觉后面那辆车开过来了,但没想到,它是追自己的。
等过了桥,快到体育场路了,小马的自行车被人一把推倒,然后就是抓住衣领一阵打。“根本睁不开眼睛,面前都是黑的,我抱着头,那个人打得太快了!”
打人男子:
今天真是错了,完全错了
小马被打后,交警也闻讯赶来,问清小马挨打原因后。那位交警拿下墨镜,使劲抿了下嘴,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用手机拍下来,再报警。现在,赶紧去医院检查,需要他的话,随时会开车过来,到派出所协助民警处理。
事后,舅舅带着小马去了医院检查。小马试图劝阻的那辆红色轿车,则还停在体育场路与中河路交叉口外婆家餐馆门口。
这辆车为江淮和悦,杭州牌照,后牌照两侧贴着两条壁虎,一条金色,一条银色,后排车窗玻璃上方,挂的饰品很特别——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马蜂窝,连在一根小树枝上……
下午,我来到天水派出所,见到了这辆车的车主。
他已经做好笔录,一个人待在一间透明玻璃房内,裤脚卷到膝盖上方,交叉着腿,低头坐着。玻璃房有两道缝隙,里外说话都能听得到。
我问他,知不知道你打的,还是个孩子?
他先是抓了抓自己头发,然后摊开手说,长小胡子了嘛,哪里晓得才十七八岁。“我二十岁都还没长胡子呢!”
再问他,自己多少岁,家里孩子多大了?他平静了一下,站了起来,凑近玻璃缝说,49岁了,孩子19岁,自己今天真是错了,完全错了,真不该这样,这是一个教训。
我跟他说,路怒症(开车过程中,因不能畅通行驶等原因,触发自己的脾气)保不准谁都会犯,最多说两句算了。今天很多路人都站出来作证,说你下手太狠了!
男子又摊开手说,那个孩子拦牢,不让走,自己也晓得那里不能走,但确实有急事啊!中河高架上堵牢了,才下来走地面。“没想到地面也被他拦住,被那个孩子耽搁越久,越有可能被交警抓到啊,心里就很急,那个孩子做得没错,是正义的事,但是,你要想一想,再正义的事,也得有个度啊!不好那么较真的,你再想一想,交通规则上,还有实线不能压的,但是有谁没有压过呢?要是有个人专门管这个,交通不也乱套了吗……”
男子此时竟很“耐心”地辩解起来。最后,他摊开手,又说了一遍:“这个事,自己确实错了,争取协调一下,看怎么办吧……”
小马:下次换一种方式做正义的事
我又到了市中医院急诊室,小马父母也从城北赶过来,检查已经做完,诊断书上写着:胸部、面部挫伤。
小马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搬运工,望着脸颊乌青的儿子说:“他平时都很老实,上次说劝了几辆车,还跟他讲,要注意方法,做好事也不好得罪人,你看,这次出事了吧!”
这时,警方给小马打来电话说,打人的司机接受调解,你要是验完伤,就到派出所来调解一下。
小马的妈妈说,怎么调解呢?又不能把他儿子也叫过来,打上十拳,儿子做好事被当街暴打,无论怎么调解,当妈妈的,心里都很难过。
小马的头还有点晕。医生建议,检查结果暂时没什么特别,但是毕竟遭受过重拳击打,要是感觉想呕吐什么的,还要做二次检查,先回家休息一下再说。
小马又揉着眼睛说,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换一种方式,“手机拍下来,发给交警,不能被打了,就不敢再做正义的事了,是不是啊?”
小马的妈妈,跺了一下脚,朝儿子望了一眼,想说什么,又收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