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那么漂亮,细眉毛、红嘴唇。
三年前,孩子在法庭上,见到了照片中的妈妈。昨天,他再一次,在法院的执行局见到了妈妈。
只是,两人隔了一米多远。相见无言。
“不管怎么样,我妈妈毕竟是我的亲妈,世界上有谁不想要自己的亲妈呢?”13岁的男孩在纸上写下了对妈妈想说的话。
杭州上城法院的法官,接手了这个抚养权案子,眼泪几次都要流下来。而同时作为记录者的我们,心情也很复杂。
三年前
小林见到了照片中的妈妈
“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小林用略显紧张的语气问法官,法官眼泪差点流出来。
虽然只在三年前的法庭上见过一次面,但是小林还是想妈妈。
小林的妈妈是杭州人,21岁的时候生了大儿子,离婚后把儿子放在父母家,就来到余杭。在那里认识了小林的爸爸,两人同居后很快有了小林。当时小林爸爸开了200平方米的家具店。但2002年小林出生不久,他就因为犯罪被送进监狱里服刑。不到三年,小林爸爸因病在监狱里去世。
小林妈妈离开了余杭,小林一直由爷爷奶奶照料。刚开始,两位老人还勉强可以照顾。可是9年后奶奶得了癌症去世。已近八十岁的爷爷实在无力照看小林。便通过法律援助,将小林妈妈起诉到杭州上城区法院。
法官接手这个案子时很气愤,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第二天法官按照地址找上门去,但没有见到小林妈妈。小林外婆开的门,未待开口,就是声声叹息。“我们老两口也被这个女儿折腾得受不了:她没有房,没有工作,养老金还靠我们俩交。大儿子从小到大都放在我家,你看我们只有39平方米的房子,这个大孩子睡阳台,马上就要高考了……她刚结婚,老公还不知道她有两个儿子……”小林外婆谈话间好几次禁不住落泪。
在开庭调解时,小林爷爷与小林妈妈达成协议,再代为抚养三年,小林妈妈每月支付抚养费1000元。在这次法庭上,小林见到了照片中的妈妈:很漂亮,白白的皮肤鼻子挺挺的。
三年时间转瞬即逝,小林也长成小大人,今年已经小学毕业。但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妈妈除了每月支付1000元,再没有来看过他。小林只得被送往宁波的某文武寄宿制学校。三年的时间到了,暑假也来了,小林忐忑地想回到妈妈的身边。爷爷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
妈妈说她很难
但是也想来照顾的
昨天下午,法官组织两个家庭到执行局谈一谈,也让这对母子见个面。小林妈妈、外公、爷爷、姑姑、表哥都到了。
小林被安排到了另一个办公室里。法官希望,孩子不要听到大人世界里的喧嚣。
妈妈早早就到了。微卷的头发,细眉红唇,46岁的她面容精致。法官说,抚养孩子不仅是权利,还是法律责任啊!小林妈妈点点头。
“三年前同意代管时说好的,让她经常回来看看孩子,结果一次都没有,连孩子一双袜子都没有买过。”小林的姑姑跳起来说。“这里你没有权利说话。”小林妈妈回应了一句。
气氛紧张起来,法官起身去调高了空调,示意让法律援助律师作代表发言。律师是个年轻小伙,他说:“小林现在每年学费要1万多元,我们希望把监护权变更为他妈妈,今后学费也由妈妈负责。如果她不肯抚养,就走遗弃罪追责的程序。”
小林爷爷眼睛不好,一直费力听着。
小林妈妈来回摩挲着手上的阳伞,过了一会,她面对法官说:“小孩毕竟是我生的,我会管的。但是我现在在外面打工,一个月没有多少钱,生活也是没有办法。”
“但是三年里面,你都没有去看过孩子,实在说不过去。”法官忍不住说。
“孩子2岁的时候,我经常去看的,但是她奶奶拦着。后来我爸也去看的,是我委托他去看的。“小林妈妈说,对于小林今后的生活,她想了两个方案,“第一孩子继续在宁波读书,学校里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第二就是请爷爷帮下忙,孩子转回余杭读书,住在爷爷家,或者我在旁边租个房子照顾。”
“爷爷81岁了,不可能再帮忙了,你要自己接过去的。”小林的姑姑很激动。她说,孩子妈妈这几年一直用公用电话和我们联系。
法官决定分开两家人分别做工作。首先要决定孩子在哪里读初中。“现在转学校有些晚了,不行的话,只能停一年。”小林妈妈说。
法官说,大人不管有多大的矛盾,孩子的学业怎么能耽误呢?
孩子写下对妈妈说的话
最想妈妈来学校看看我
隔了几个办公室外,13岁小林的世界是沉默的。他穿了一套黄色休闲衫,理了个小锅盖头,脸长得和妈妈一样好看,清秀。
法官让他在纸上写下对妈妈说的话。
“我想跟妈妈生活在一起,因为爷爷身体不好,眼睛看不清楚,耳朵也很聋,爷爷现在已经81岁高龄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妈妈毕竟是我的亲妈,世界上有谁不想要自己的亲妈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就跟着妈妈,我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孩子写完,窝进了椅子里。
妈妈终于走进房间来。她坐在孩子一米多远的地方,默默看着。母子相对无言。
法官说,孩子成绩还可以,还到杭州来表演过武术,拿过奖牌呢。妈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小林没有表情,头低低的。
法官又问孩子,暑假都干什么呢?小林说,在家看电视,没出门。法官给妈妈看了孩子写的话,小林妈妈侧过脸,走去了调解室。
“你最想和妈妈一起干什么?”我小心翼翼问小林。“来学校。”孩子的声音低到听不清。小林表哥说,小林其实最想妈妈去学校看他。他特别羡慕别的孩子爸爸妈妈来接放学。
法官也有个7岁的孩子,听了特别酸楚。“小林跟我说,在寄宿制学校,饭不好吃,吃不饱就没得吃了,高年级同学还欺负他。”
81岁的爷爷佝偻着背,手撑在玻璃窗上,不时望向调解室内。
不知不觉2个小时过去了。
最后的调解结果是,小林妈妈同意变更她为监护人,每月支付1000元抚养费,孩子继续在宁波读书,一年后,再转到余杭读书。
写完稿子回到家,一路上心情沉重,脑海里不停闪回小林清秀的面庞。
我也是妈妈。家里,一直等着我的5岁女儿一脸无邪,迫不及待要和我分享她今天的所见所闻。
13岁的小林经常沉默,心思细腻敏感。在缺少妈妈的这些年里,他的心里藏着多少秘密,背着多重的负担?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和妈妈分享这些小心思,分担成长路上的那些小烦恼呢?
少年,惟愿你未来的日子,就像昨天傍晚杭城的天,明朗欢快,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