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辈是做鞋子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我自己也会做鞋子,家里有100多年的鞋具。”
发起“寻找老手艺”活动后,我们收到“顾先生”的留言。兴冲冲赶去,见到的是一位身板厚实的老爷子,看不出已然69岁。
有些让人失望的是,我们没见到想象中堆满鞋子的老作坊,而是被顾老爷子领进了昏暗的地下室。老爷子忙里忙外,清掉杂物,露出角落里的柜子,又从柜子里拖出一只铁桶,一口麻袋。铁桶一倒,麻袋一开,一块块木头骨碌碌在地上滚着,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味。
“就是这些了,我家三代用过的鞋楦子。”
回忆里远去的鞋作坊
老爷子的爷爷,在太平桥开过店。老爷子的爸爸,在天水桥摆过摊。老爷子兄弟几个,都曾在铺子里帮忙,而他,是最小的那个。
没有照片,无法还原当时鞋作坊里的场景。顾老爷子的记忆里,只剩下忙碌。他记得爸爸凌晨两三点就开始忙活,一忙忙到夜里十点。临近年关,铺子里有干不完的活,甚至大年三十仍要“挑灯夜战”。
顾老爷子说,现在有些老人家,兴许还记得他爸爸顾师傅。不仅因为他做活勤勤恳恳,更因为他的为人。“都是街里街坊的,赊个账,抹个零是常事。鞋,总是要穿的嘛。”
顾师傅沉默寡言,也只有最亲的小儿子才能在零星的闲谈里得知,爸爸还做过地下工作。“可他一辈子就是从鞋铺到鞋厂,踏实做鞋匠,没别的心思。”
从“三寸金莲”到牛津鞋
聊起鞋子,顾老爷子的说道就多了。
爷爷那时候,做的是三寸金莲,盈盈一握,不分左右脚。
后来鞋子放大,但还是“尖口”,鞋帮两片合拢,鞋头尖锐纤瘦。
再来就是圆口鞋、方口鞋。那时有种说法,圆口鞋开口小,能挡土,农民穿,而方口鞋开口大,是“干部鞋”。
到顾老爷子时,已经能做时髦的牛津鞋。
不管哪朝哪代的鞋,总有几项“核心技术”不能丢。
纳底。最有名的是纳千层底,把层层棉布用糨糊粘起、裁好,布条包边后,再用麻绳密密地缝起来。纳好的鞋底用热水泡,用铁锤打,好“定样”。
绱鞋。就是把鞋底和鞋面缝在一起。每缝一针,同时用两根针。先用锥子在要穿针的地方扎孔,两根带线绳的针相向穿入,两手同时收紧。绱鞋时,手得伸进鞋口摸着缝,手艺高的鞋匠眼睛闭上都能绱。“这点我和爸爸手艺就有差别,我主要是翻绱,把鞋口翻过来,绱好再翻回来。”顾老爷子说。
至于鞋楦,自有用处。鞋楦分鞋头、鞋跟和中间的小木块。鞋绱好后,得“楦鞋”。把鞋帮喷湿,先塞鞋头楦子,再塞后跟楦子,中间若干个小木块塞紧。鞋晾干后就定型了。
“那时不像现在,一双鞋子要穿好多年,当然也要多费点工。”顾老爷子说。
差点被烧掉的“木头”们
走过许多地方,搬过几次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伙什儿不知流落何方。满地鞋楦中,露出尖尖一点,是一把锈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锥子。
“这些鞋楦也差点被我儿子当柴烧。幸亏拦下了。你看这‘三寸金莲’,一百多年前的东西,博物馆里都没有。”
透过这些鞋楦,似乎能看到千百双鞋子和穿鞋的人。那小到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对照着哪家小姐的秀足?这脚背上一条拱起的线,好像奶奶当年穿的布鞋。还有几对,形状和现在的皮鞋差不多,但大大小小,不知哪双是配瘦弱的教书匠,哪双是配高大的庄稼汉。
听顾老爷子说,当年买一双鞋子才一两元,一对鞋楦却要二三十元。从专门做鞋楦的老师傅那里定做,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堆了一百年,也不烂,也不裂。
如今的街头也能看到修鞋摊,但做的是些修修补补的散碎活计。而这制作手工鞋楦的老手艺,是否已彻底失传?
“这‘三寸金莲’的线条,真好看。”随同前往的一位设计师朋友将一只鞋楦捧在手上。“不喜欢的人啊,看都不要看一眼,就是块烂木头。”顾老爷子猛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
顾老爷子从14岁开始,跟在爸爸身后忙活。到了三十多,他也离家去闯荡世界。现在的他,不知能否凭记忆做出一双好鞋。只是陪着老伴在商场逛时,会忍不住“嫌弃”:“这些鞋子都不行。像以前做的牛津鞋,下雨天根本不怕,水进不去的。”
这是顾家最后一代鞋匠心底那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