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回归都市的趋势正影响上海。对上海中心城区,这是明显的机遇。对上海郊区呢?
有人说,上海郊区现在很尴尬。比氛围、比功能,比不过市中心。比成本、比空间,好像也比不过周边城市。
也有人说,得换个角度看。和市中心比成本、比空间,沪郊优势很大。和苏浙皖比氛围、比功能,上海再“郊”的地方也是上海,还是有优势的。
创新链为何外迁?
上海郊区科技园确实面临创新链外迁的压力。
市中心能更好地满足创新人才的个性需求。近几年,上海不少科技公司顶着几倍的租金,也要在中心城区的写字楼里多租几层楼面,把研发部门从郊区搬过来。
企业老总也很无奈。一家AI医疗企业的创始人吐槽,公司的工程师们总抱怨下了班没地方逛、吃、玩,“再不搬去市区,团队快要留不住了。”
而在制造端,许多公司跳过上海郊区,选择了更远的苏州、嘉兴等地。第一个原因是土地,上海一些地方以前强调研发和销售,忽视了制造环节。一些药企完成研发后,找不到合适的产业空间,外地又殷勤抛来绣球,结果就是“墙内开花墙外香”。
上海在郊区重点区域规划了一批面向高端制造的土地空间后,这一问题已基本解决,不少企业重新回流。
第二个原因是成本。下行压力增大的当下,降本增效越来越重要,一些企业搬离生产生活成本越来越高的上海郊区也是无奈之举。
城郊科技园模式走不通了吗?纵观全球,在科技回归都市的同时,硅谷、波士顿128科创走廊、北卡罗来纳州三角研究园等园区并未衰退、仍然强势——美国的风投资金近半数仍然流向硅谷,波士顿连续四年荣登美国十大生物制药集群榜首,苹果公司(Apple)把在东海岸地区的首个研发中心设立在了三角研究园区。
它们做对了什么?
要形成密实“群落”
其实,上海郊区碰到的问题,这些世界级的城郊科技园也一样会碰到。
三角研究园早期采用的1.0开发模式以产业导入作为核心业务,园区仅具备生产性功能,产业、人口和城市严重割裂。近20年,大多数从业者对这样的园区环境开始感到不满,楼房空置等问题开始显现。
园区运营方意识到,必须改革发展模式,提高园区的活力和竞争力。2015年,他们宣布投资5000万美元,用于兴建公共基础设施、公园等开放空间。现在,园区里有由餐吧、咖啡吧、美妆店、瑜伽馆、宠物公园和一个设施齐全的活动舞台构成的商业综合体,也有为创业者、技术人员、自由职业者、创意群体等提供的免费办公空间,甚至还有一片650公顷的绿色空间和一条超过30公里的徒步路线。
2.0模式的三角研究园能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的各类需求,开始吸引美国东北地区和加州硅谷地区的人才流入,并带动北卡罗来纳州成为全美人口流入第三大州。
上海前滩新兴产业研究院院长、首席研究员何万篷认为,城郊的空间尺度更大,如果把科创人员局限在各园区冷冰冰的“水泥盒子”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远,无法形成化学反应,“要形成集聚度高、活跃度强的密实‘群落’,方便碰撞和交互。”
上海郊区近年来也做了大量相关工作。奉贤在中央林地打造的生态商务区,吸引了中国化学工程集团和新兴际华两家大型央企和一批上下游企业落户。松江的G60之窗科创生态绿谷打破开发边界局限,唤醒了沉睡的乡村资源,为企业提供写字楼格子间所不具备的“花园办公、草地洽谈”功能。五个新城建设启动后,沪郊还快速导入了大量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功能,并大量建设保障性住房。
都市郊区仍有优势
不过,上海郊区的功能和氛围,一段时间内难以达到媲美市中心的水平;和周边城市比,生产生活成本也不太可能降到同一水平线。
“要从广义、综合的角度理解企业成本。”何万篷表示,在上海,科创资源要素的可获得性和适配性更强,只要郊区做好空间接应、政策接力、科创接续,依然能承接创新链的特定环节、特定分工。
以当下的生物医药行业为例,研发到制造的周期大幅缩短,创新链两端互相高度依赖,科研人员办公室、实验室、工厂来回跑的频率非常高。对张江许多药企的科研人员来说,选择40分钟还是2小时的车程,不仅关乎腰椎健康,更是会大幅影响项目推进的效率。因此,研发端与制造端的距离,现在是生物医药企业选址时的优先考量。
这类创新链上下游融合程度较高的产业,都市郊区的优势依然无可取代——比周边城市更近,又能提供市区没有的生产空间。
在波士顿,麻省理工、城区的肯德尔广场、郊区的128科创走廊构成了从源头创新到科研办公再到试验生产的洋葱圈型创业结构,企业最远也不会离开大波士顿地区。
“张江研发+上海制造”模式也是基于同样的逻辑。上海构建了“1+5+X”生物医药产业空间布局,让临港新片区生命蓝湾、奉贤东方美谷、松江G60生物医药基地等郊区空间承接张江科创成果的产业化落地。数据显示,张江研发的项目中有超60%在上海产业化落地。
对前沿赛道多包容
特别前沿、存在不确定性的赛道,上海郊区也有优势。
比如自动驾驶,它是跨学科跨领域的交叉产物,需要大量汽车、信息工程、人工智能、集成电路产业的人才,这些产业都是上海的强项。
另一方面,新生事物需要监管上的包容。上海的制度改革创新一直走在全国前列,近年来秉持审慎鼓励的态度,不断新开放测试道路、发放测试牌照,还通过立法保障了无驾驶人商业化测试运营。可以说,国内很少有城市比上海更适合自动驾驶企业发展。
但现阶段的自动驾驶技术能力尚不足以应对市中心的复杂路况,因此,绝大多数测试道路都划在了试错成本更低、容错能力更强的郊区,临港、嘉定等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动驾驶企业的集聚地。
今天,上汽的自动驾驶集卡编队7天24小时往返于洋山港与临港集疏运中心之间,实现东海大桥交通流量“削峰填谷”。嘉定则已集聚地平线、小马、百度等超200家智能网联汽车重点企业,形成了从软件研发、硬件生产到示范运营的全产业链生态。
同样,低空经济、未来能源等新赛道,也需要交叉复合的产业土壤,需要制度政策的创新探索,需要大范围的示范应用,这都是上海郊区的优势。何万篷提醒,沪郊各区要有包容的心态,容慢、容小、容错,才能给这些企业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找到自己的位置
当然,不是所有的新赛道都适合都市郊区。2022年,各地一股脑儿认准元宇宙。2023年,又扎堆布局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概念换新,大量投入,成效几何?
实际上,赛道不是越新越好,而是匹配程度越高越好,要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对上海郊区来说,不能跟风布局、盲目内卷。
上海郊区还有很多可以“因地制宜发展”的赛道——依托港口,可以发展绿色甲醇、自动化码头等航运科技;依托农村,可以发展羊脸识别、无人收割机等农业科技;还能以较低成本满足规模越来越大的初创企业对独立性、安全性、形象感的诉求。波士顿128科创走廊公路就吸纳了许多从城区搬出的科技企业,闵行大零号湾也正沿沪闵路建成总部集聚带,一批上市企业都汇聚于此。
许多知名高校和大科学装置也布局在沪郊。它们是创新链的最上游,具有很强的牵引作用。硅谷、波士顿128科创走廊、三角研究园的成功,都要归功于这些源头活水。当然,也要解决诸如“大学在郊区、大学科技园在市区”“大科学装置使用方向与产业市场需求脱节”等裉节问题,才能真正将资源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
“科研科创在时间和空间轴上都是有分工的,上海郊区要在全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何万篷说。换句话说,当科技回归都市,只要找准赛道、做强内功,上海郊区仍能把新趋势的冲击转化为发展的新动能。 (上观新闻 作者:胡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