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足村街川桥——最纯粹的江北小镇,浑然没有初来乍到的感觉,仿佛我们彼此曾经都互为风景,不在乎距离远近,不在乎光阴的流逝,不在乎是否形影相随,不在乎事隔多年是否还依然记着对方的名或姓。
初涉古镇,完完全全是一种乡土回归:清清的川河悄无声息地驻扎小镇南端,河上三三两两的渔船咿呀摇曳,巍峨挺拔的川河闸横跨其间,参天古树绿荫婆娑,青石板和乌砖铺就的街面,起伏有致、曲径通幽,沿途井田相间、屋舍俨然。留守在这里的老人们,或者三五成群喝茶、打纸牌、叙家常,或者优哉游哉听听长袖挥洒的扬剧,或者凝神静气、乘凉小憩,没事就张望张望偶尔路过的行人,不用去领会别人在想些什么,也不害怕人家读懂自己的心事,一切都显得那样随意和谐、真真切切。
循着古韵散布的讯息,顺着古镇古巷古渡的踪迹,回望村街川桥的青葱岁月,让来者无法找到入口,让归者无法找到返程。村街两边蜿蜒而上的古宅,或院门敞开,或屋门虚掩,或窗门紧闭,仿佛已至暮年的老者,虽历经沧桑,却依然呈现“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的美丽和淡然。
村街全长不足两千米,位于古城天长南郊约20公里处,驾车仅需15分钟左右的车程。说来颇有意味,川桥东街为原石龙乡管辖,西街为原龙南乡管辖。界点为一座不起眼的石桥,左右两侧分别驻守着一尊约1.3米高的石人,遗憾的是石人在“文革”中遭遇不测,早已荡然无存了。石桥,不言不语,牢牢占据属于自己的地盘,匍匐在地、贴水而行,不仅跨越了河流,更让偏僻小镇有了通融的个性。
此桥名曰:川桥,又名“草川桥”,古镇因桥而得名。吴国的大夫伍子胥,早年在攻打楚军时,恰逢冰天雪地,率领一支急行军,途径天长南乡境内,被一条河流挡住了去路。眼看着暮色苍茫、饥寒交迫,将士们为如何过河而一筹莫展,心中甚是焦急。伍子胥急中生智,带头脱下草鞋,随行兵卒纷纷效仿,迅速将草鞋连接成串,在河面上搭起一座草串桥。几经风雨,草串桥后来换成了木桥,再后来木桥又换成了石桥。因“串”与“川”谐音,“草川桥”比“草串桥”叫着顺溜,于是“草川桥”的名字被逐渐叫传开来,最终被简化成了“川桥”,一直沿用至今。
约摸古街川桥集镇形成于清末民初,鼎盛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也是船帆穿梭、商贾云集之地,此地共分前后两条街道,前街约1500米,后街仅约400米。前街东西结合部原先设有古渡和码头,街东有学堂、粮行,街西有木行、牛市、猪市,街中心分布着染坊、饭馆、肉铺、药铺、成衣铺、铁匠铺、面食铺、豆腐店、百货店,还有柳编、糖果、茶食、卫生香、古典砖瓦等手工行业。据老人们说,街上的店铺大多无明显标识,唯有浴室门口悬了一盏大红灯笼。东街有条宽约3米左右的马路,北通天长,南达江苏六合,它宛如一股溪流缓缓汇入浩瀚的江海,同时也承接融合着外面的光景。如今路面已铺上了均匀的砂石,而且在原先的基础上还拓宽了不少,早年这里每每有骡马、驴车出入。每月“一、四、七”为川桥古街的逢集日,彼时,周边的石梁、便益、芦龙、仁和、郑集、冶山、新街、王店、大英、东王等商户和农民都愿意来交流买卖,互通有无。
说起川桥古街,当地60岁以上年龄的人依稀还记得,它过去曾经是老“向阳人民公社”的所在地,后来伴随着川桥水库拦河大坝的修筑,公社所在地迁址,古老的村街逐渐变得沉寂、繁华不再了。它,越来越像个村落,冷冷清清、默默无语,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和话题。
原来,川桥街上解放前还设有学馆,执教数十载的苏姓老先生,每学年只能收到不足20个学生,不是老先生教学水平欠佳,也不是因为学费过于昂贵,而是很少有人家供得起孩子入学;也许是临近水的原因,镇上的人大多颇具灵性,一般都很有经济头脑,制作卫生香的工艺不算繁琐,秋收冬藏时节,镇上的男男女女几乎都躬身忙于卫生香制作,而且还自然形成了一条过硬的销售渠道,20多家作坊,就是20多个万元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不能不说是个“好苗头”;每年的春夏之交,小街那时要数王记铁匠铺的生意最为红火,乡邻们对王铁匠打制的镰刀、铁锹等农具尤其青睐,认为他家生产的铁器火候好、够锋利;不长的街道,却开了两爿药铺,而且基本上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赤脚医生坐堂,他们既为邻里百姓把脉看病,又负责开处方抓药,遇到病情稍重的还登门服务,风里来雨里去,再苦再累都能坦然面对。
老田是位豁达开朗的长者,也算得上是呆在镇上最久的人了。起初,他只是川桥供销分社的一名职员,时至今日,老田从当年的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已然嬗变成一位饱览风霜的耄耋老翁,门市还是那个门市,售货员还是那个售货员,只是光顾的人儿换了一茬又一茬。
小镇很普通,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镇上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名人,倒也出过擅长涂鸦描摹判官、幕布,通晓鼓书、演绎武生的匠人;也出过追光逐影、善于创意策划的摄影师和广告人;还出过多名管理有门的私营业主,他们活跃于各自所钟爱的岗位,默默奉献,简约而质朴。而今,越来越多的青年人陆陆续续从川桥老街走出去,或落户大都市找一份惬意适合的工作,或直接在城里定了居,鲜有再回故地者,俨然成为小镇的“过客”。所幸,因为川桥人的不放弃,使得卫生香、古典砖瓦等行业得以延续,时至今日,依然散发着耀眼的光泽,为留守小镇的人们撑起一片天。
“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近观山。”人在古街,南眺浮山,山之北麓烟波浩渺、碧波迭荡,川河的源头形如一条臂膀楔入江苏的境内,清晨,水面上飘着薄薄的雾,天边的晨星和山上的点点灯光,隐约倒映水中。而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染红了河水;知名和不知名的水鸟在河面交替起降,激起波波涟漪,映照着周边蓊郁葱茏、肥沃广袤的圩田,一派耸山叠翠、绿水潺流的田园风光。
人在古镇,缓步而行,不会害怕被遗落在红尘以外,我们仿佛认清了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感受到了它深入骨髓的宁静,这里冉冉氤氲着清幽淡雅之气,这里没有浮躁和局促不安——经过一个多世纪的洗刷和历练,这小巧而古朴、清寂而温润的江北小镇。置身其中,安然和恬淡的心绪迅即被层层包围,从容和坦荡不在风景之外,平平淡淡,已然缓缓铺展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