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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古镇,一首务实而温婉的水漾小令

  江南古镇清一色的都是水乡,水文化的特征在这里有着最典型的呈现。这些小河虽然不够宽阔,却通往太湖、运河、长江,是小镇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也是文明接纳与传播的路径。那些从古流到今的一条条小河,是古镇人生活的清泉,也是滋养文明的泉流。

  江南的古镇一定是处在水系的最佳位置上,不是被水环绕,就是小河穿城。而镇内小河一定连通着外面的大河,河与河交合相汇,又必定沟通着更庞大水系,可以绕太湖,入运河,或溯长江。水为路,船为车,在交通不便的从前,小镇人最早拥有了自己的“公路”和“汽车”。船,是水乡人的翅膀,也是古镇一道流动的风景。河与船的作用之巨,还在于经济和文化的意义。

  江南古镇大多形成于明清时期。最早时,这里应该是一些因为市场贸易需要而逐渐形成的“市”,主要具有经济意义。后来人口越聚越多,规模日渐扩大,便形成了“镇”。因此,“镇”也是最早城镇化的表征,而宜居的江南之地是古中国城镇化发展速度最快、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至明末时,周庄、南浔、同里、荡口等古镇,居民都在万人以上,荡口的住户更是高达5000多户,可谓人烟密集,商贸繁荣。

  交通是一座城镇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古镇的繁荣也从来离不开河与船。在地面交通欠发达的时代,河就是路,船可当车,水上交通遂成为陆上交通最重要的补充。介于城乡之间的城镇,是当年物资交流的中转与集散之地,也是连接城市与乡村的经济中心,乡村农民的采购往往是在较近的镇里完成,因此水路交通的便利至关重要。镇民多以商工为业,街巷商铺鳞次栉比,商品云集,贸易兴隆,所以“前店后家”的建筑模式成为小镇上最普遍的居家与从业方式。

  商品意识就这样在小镇上开始萌芽,经济贸易活动也为小镇居民带来了不错的收益。河道纵横、桑榆遍地的江南,自古为蚕丝重要产地,蚕桑生产历史可以追溯至春秋时期,作为副业的蚕丝生产也已有千年之久。早在宋代,南浔镇便“耕桑之富,甲于浙右”,因为近在咫尺的辑里所产的桑蚕丝白亮柔韧、质地优秀而名甲天下,故坊间有“蚕桑之利,莫盛于湖,湖丝为南浔七里为佳”的说法。“辑里”是村名,原名叫“七里”,因为从这里到南浔镇正好是“七里”的距离,后改名“辑里”。辑里水柔而丝韧,普通的蚕丝只能吊起一个铜钱,而辑里丝却能承受十个铜钱的重量,后来皇帝龙袍的织造全部采用辑里丝作为原料。

  南浔镇因此成为了生丝、丝绸的贸易中心,庞大的水网为南浔织就了一张四通八达的交通图。19世纪上海开埠后,随着生丝出口量的剧增,南浔镇迅速成为了江南最大的丝市,呈现出“熙熙而来攘攘往,一日贸易数万金”(《南浔丝市行》)的繁荣景象。被灵活机智开放的水文化所养育的南浔人,性情敏察而善为,不仅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凭借着市场培育的灵活机智与精明务实走向了大上海这个更广阔的天地。南浔古镇上,有所谓的“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之说,这些“象”“牛”“狗”所指的,都是镇里因商致富的豪门大户,遍及海内外的蚕丝生意,让他们获利不菲而成为当地巨富。

  乘坐小船,听船娘唱着吴歌,沿着河道悠悠穿越古镇,领略沿岸的风景胜迹,是最令人惬意的事情。在南浔,岸上蜿蜒长达400米的一组建筑令人惊诧不已,这就是声名远播的“百间楼”。据传,百间楼是明代万历年间礼部尚书董份所建,距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这组粉墙黛瓦的宏大建筑群,空间骑楼相连,筑封火山墙,院落之间以券门相隔,楼前有廊檐可避雨遮阳,建筑高低错落,风格古朴雅致,既气势宏大又不失江南建筑特质,在两岸建筑中显得别具一格。百间楼是跨河建筑,两岸楼宇之间,有一座石桥相勾连,沿河条石砌成的护岸整齐划一,门前的河埠码头,既方便货物运输和乘船出行,又方便了日常的汲水浣洗。

  比起周庄、乌镇那些旅游热地,荡口古镇显得低调和安静,在这里,白鹅仍然悠闲地浮水,木船上的鱼鹰仍在捕鱼,两岸茶肆里的客人稀少,但更适宜小坐品茗、闲叙,留宿街东头设施一新的民宿,亦可安享小镇的宁静。“东南巨浸首鹅湖,绝妙烟波万叠图。云外青山遥映带,风光得似邑西无。”这是清代诗人杜汉阶对荡口景色的赞美,想来那时荡口就很让墨客心仪,这里也是吴门才子唐伯虎、沈周、文徵明等常来之地,因为这里有座“真赏斋”,主人华夏是位著名收藏家,也是才子们的同道好友。

  向晚的古镇,常被比喻成一首首温婉的小令,将诗意的水乡文化演绎得淋漓尽致。坐在古镇的长廊之下,看云起云落,船来舟往,烟雨聚散,是一种都市体验不到的奢侈,也是一种现实版的“诗和远方”,所以都市人趋之若鹜。其实,今天宁静安谧的古镇,古时候却都是商业繁华热地,这些古镇临近都市、出行便利,又无车马之喧;拥有各种生活之便,市镇繁荣又能享受宁静安适。西塘古镇别具特色的长廊,最早便缘于一个商家为满足客人遮风避雨之需而搭建,他的善举为其带来了好名声、好生意,引得众商家纷纷效仿,由此廊棚与廊棚相连,绵延而成为一条千米长廊。更有人在临河一侧安置靠椅长凳,供人休憩,在营造良好购物环境的同时,也成为古镇的一道独特景观,折射出那个时代人本意识、服务意识的觉醒。

  江南古镇或傍水而建,或有水环绕,大多古镇则有小河汩汩流过;有河就有桥,因为桥下要行船,因此古镇的桥大多是拱形桥。如果说,水赋予了小镇以诗意和灵气,那么桥则为隐于郊野的小镇添了一份通达。

  甪直,一向被称为江南“桥都”,在一平方公里的镇区内竟有石拱桥72座。这些桥分别建于宋、元、明、清,现有41座得以保留。这些桥形制多样、造型各异,有多孔大石桥、单孔小石桥,有较宽的拱桥,也有窄窄的平顶桥。桥多,是因为水多,甪直处于阳澄湖、淀山湖、澄湖、金鸡湖、独墅湖“五湖”之中,多条河流环绕小镇,居中的一条直河沟通了六个方向,水陆相交,组成了一个大大的“甪”字,“甪直”之名由此而来。

  所有的古镇都浸润于水,运河之东的同里古镇,选址和甪直异曲同工,小镇环抱于同里湖、九里湖、叶泽湖、南星湖、庞山湖等五湖之中,被誉为江南“小威尼斯”。现代园林专家陈从周的一句“同里以水名,无水无同里”,揭示了同里与水的密切关系。整座古镇被15条小河分隔成七块陆地,这七块陆地又被49座古桥连缀成一个整体。明代,一些风雅文人在这里聚会,一起评出了“同里八景”:九里晴澜、林皋春雨、莲浦香风、西津晚渡、水村渔笛、东溪望月……几乎没有一个不沾着湿漉漉的水汽。

  小桥与流水,串连起了古镇,也串连起了历史的风情。从周庄、同里、甪直、乌镇,到西塘、南浔、荡口……无论哪座古镇,有水必有桥,河上的古桥一座连一座,犹如翱翔在五线谱上的一串串音符,构成了一首旋律悠扬的乐曲。自然,桥的主要价值在于交通的意义,但作为一种综合了文化艺术的劳动创造,各式各样的桥梁也维系着人们的审美、文化、生活、习俗与愿景。

  在同里,镇子里每逢有人家办喜事,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一定要吹吹打打地过几座桥。第一座叫吉利桥。在这里,新郎须按照旧俗完成婚礼的第一环节——“一背二抱三牵手”与新娘一起走过吉利桥、太平桥、长庆桥,在鞭炮齐鸣、鼓乐齐奏和亲友邻里的贺喜声中,完成传统婚礼。同里古镇的“吉利、太平、长庆”三桥,呈品字形鼎足而立,其间相距不过数十步,“走三桥”的习俗早在清代就已流传,凡婚嫁、祝寿、庆生、孩子满月,人们都要走一走三桥。

  最早开放的古镇周庄,四面环水,全镇依水成街,桥街相连,船桥相望,特有的水环境造就了周庄的灵秀风韵和独特的人文景观。如今,被陈逸飞纳入画框的“双桥”已成为周庄的文化标志。双桥有自己的名字,跨越南北市河的叫“世德桥”,另一座横穿银子浜的叫“永安桥”。桥名透露着小镇人的价值认知,而造型质朴、构造精巧的外形,也显示出水乡人崇尚自然、与世无争的生活情趣。

  古镇最重要的桥梁的周边,往往环绕着酒肆茶楼,这里人流密集,游客络绎,美食荟萃,往往是小镇的文化经济与信息中心。坐在临河的酒馆茶肆里,人们或品茗,或小酌,把酒临风,举杯望月,一边欣赏桥下船影波光、桥畔岸柳行人,一边随意闲聊,散淡闲适之中最是小镇迷人的风情。

  周庄中市河的西口,有一座建于清雍正年间的单孔石拱桥——贞丰桥。桥两端连接着贞丰弄和西湾街。桥下有一家“德记”菜馆,有一个很魅惑的绰号——迷楼。据说,当年老板的独生女儿阿金,容貌清丽如出水芙蓉一般,当垆卖酒,芳名远播,远近食客闻香而来,菜馆生意很是红火。民国才子陈去病、柳亚子等南社成员,那时也频繁出入德记,酣饮畅谈之余,亦饱餐秀色。他们在此指点江山,诗兴勃发,激扬文字,日积月累竟汇集了百余首诗作,遂辑成了一本《迷楼集》。“迷楼”之名也就成了德记菜馆的别称。今天,迷楼里的一组蜡像,无声地向人们讲述着百年前的这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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