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曾被认为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产业。它的产业链较短，品类也不值钱：出厂价每支一块多，毛利率只有10%-20%。
然而，这个传统制造业2023年却也掀起了新的波澜。
牙刷领军企业三笑集团的绿色智能工厂项目，去年4月拿地开工，12月投产。总投资10亿元，配备智能机器人、自动化流水线，配合智能化管理系统，最大限度减少生产、存储、搬运、检测环节的人工操作，让产线24小时运转。
老国牌智转数改，传统制造业迎来一座工业4.0时代的“黑灯工厂”。
另一边，国内牙刷和日用品代工巨头倍加洁收购了广州薇美姿15.5%的股权，后者在口腔护理产品的国内份额位列自主品牌第一，旗下有知名牙膏品牌“舒客”。
倍加洁则因业务中代工占比高达九成，尽管客户包含冷酸灵、屈臣氏等知名品牌，却不为消费者熟知，此次收购被冠以“蛇吞象”，亦被解读为代工巨头寻求品牌高附加值的一步棋。
倍加洁和三笑寻求升级转型的背后，有一个共同的产业策源地——扬州杭集。
这里年产牙刷75亿支，占据了全国80%以上、全球35%以上的牙刷市场份额，同时还占据着全国65%以上、全球30%以上的酒店日用品市场份额，为此，杭集又有“中国牙刷之都”“中国酒店日用品之都”之称。
过去，杭集何以成为牙刷之都；未来，又将发生哪些新的故事?
从万家做牙刷，到十家做标准
从扬州市中心向东十几公里，穿过廖家沟大桥，就进了“中国牙刷之都”的地界。
杭集不大，夹在大运河汇入长江的廖家沟和芒道河之间，40平方公里的面积，却有大大小小数千家牙刷厂商。2017年，杭集入选第二批“全国特色小镇”。
作为典型的产业小镇，杭集人口仅4.5万人，2.5万在从事第二产业。“经过40年的艰苦创业，杭集闯出一条以全民创业、产业富民著称的特色发展道路。”杭集高新区(杭集镇)经济发展局局长刘锐说。
当地牙刷企业的成长路径是：做产品，建品牌，最后成为行业标准的制定者。
清道光年间，杭集农民刘万兴用牛骨做柄，猪鬃做刷丝，制成牙刷，成为杭集制刷的鼻祖。
1976年，镇上出现第一家牙刷厂。进入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过，杭集牙刷作坊一度接近上万家。“三笑”也在这一时期初创。1989年，在外地办牙刷厂多年的杭集人韩国平回乡，承包了村里一家资不抵债的小厂，开始生产销售“三笑牌牙刷”。
三笑彼时就很重视销售网络，确保新品在7天内销售到全国任何一个县级市场；并积极引进国外的技术和设备，加快产品更新和规模化生产。到1998年，三笑实现超10亿元销售额，巅峰时其产品占到国内市场份额的一半以上。
其后数年，依托本地完善的产业链，五爱、劲松、明星等一批牙刷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在杭集生长，杭集也吸引了两面针、高露洁等国内外知名品牌来此投资建厂。
但是，高度集聚的产业也会带来同质化矛盾，甚至是陷入低价竞争的怪圈，破解之道在于标准制定和行业规范。新世纪以来，杭集参与起草了2003年的牙刷新国标，牵头制定的7家企业中有5家来自杭集；2017年，参与新国标更新的21家单位中，又有12家来自杭集。
在刘锐看来，标准化建设是增强自主创新能力、调整产业结构、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中心环节，“可以说，持续参与新国标的制定和更新，标志着杭集牙刷产业成为产业的领军集群”。如今，杭集拥有牙刷、酒店用品生产及配套企业4000家，年销售额达300亿元以上。
集聚的力量
一座小镇，就能覆盖一个消费品类在全球三成的产能，订立行业标准，也从侧面说明：生产牙刷并不难。主要工序五道：“注塑”制造刷柄，在刷柄上“注胶”，在刷头“植毛”，“磨毛”，最后是“包装”。小作坊和大工厂，不同的只是规模化、机械化、自动化的程度。
简单并不意味随处都可复制。为什么牙刷和日用品产业会乐于汇聚于此，集聚效应又如何巩固当地产业优势?
两面针并非杭集土生土长的企业，其总部在广西柳州，杭集工厂年产小牙膏20亿支，世界第一。对于两面针的规模化生产而言，杭集可能是市场、装备、原料三者权衡的最优解之一。
“杭集所在的长三角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两面针的主要客户，国内的几家大型酒店集团如华住、亚朵，总部都在上海。”江苏省酒店日用品行业协会副会长、两面针(江苏)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兰进说，“因为生意肯定是和酒店集团总部谈，再由总部分配到全国酒店”，这让两面针一半销售在长三角完成。
另一方面，“相比柳州，扬州距离设备厂家、原料供应商都更近，差不多能在方圆两三百公里的范围内全部解决。”兰进说。
原料方面，注塑需要石油，周边就有南京的扬子石化、上海的金山石化。牙刷丝龙头厂家杜邦在无锡，方便买到进口的“杜邦丝”；普通的尼龙丝，在无锡和淮安也都有生产。
牙刷的制造设备，在杭集本地就有产业配套。两面针这样的大厂可以定制整条产线，调用全国最好的资源和设备，“我们中小企业是对每一个生产环节进行自动化、标准化的改造，用的主要是本地配套。”扬州民生刷业日化有限公司创始人张德钢介绍。
民生刷业成立于2008年，张德钢从媒体辞职，接手家里的小作坊，从只有两台旧机器、十来个人开始，十几年下来，产品行销印度、非洲，直至打入欧美商超市场，目前牙刷月产量500万支，90%的营收来自外贸企业。
切勿小看中小企业，他们向规模化生产、中高端市场挺进时，也带动着本地产业配套的升级。“我们的设备大部分都是杭集产的。“张德钢说，杭集牙刷的工业自动化需求很多，政府也会有意扶持专门做自动化设备的工厂，再和牙刷厂家合作。
“我们提出需求，他们提供解决方案，从第一代制到N代制，他们的设备会一代代地提升。"例如，工人原本需要把刷柄一个个放入植毛机，张德钢就定制能批量放置刷柄的理板机；原设备无法生产有弧度的异型刷头，就增订支持植毛落差的设备。
如今在杭集周边，扬州哈工科创机器人、恒生模具、宸浩制刷机械、艾萨克机器人等企业，提供了制刷机械、精密模具、机器人自动化、机器人集成应用系统等一系列硬件配套。
牙刷制造是杭集产业集群的主干，而装备制造、原材料、包装及物流配套，是“枝叶”。后者汲取营养，反哺前者，形成产业集聚优势的“马太效应”。
捅破“天花板”
在牙刷和酒店日用品产业“强者恒强”的光环背后，杭集也在为未来发展寻找更大的想象空间。2020年，杭集高新区党工委书记黄金勇曾表示：“我们的牙刷和酒店日用品产业，市场占有率已接近行业‘天花板’，要捅破‘天花板’，必须加速园区‘二次创业’，开启转型升级的新征程。”
过去几年，捅破“天花板”的机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兰进认为，疫情淘汰了一批落后产能，而头部厂商的客户都是头部酒店，受影响相对较小，加上2023年的酒店需求爆发，反而成为洗牌重组的机会。
在此背景下，产业呈现出头部企业积极扩张的局面。智转数改将为它们带来更完善的质量和成本管理、更高的产能和物流效率，以此吃掉更多B端市场。
三笑集团执行董事长韩笑添表示：“自动化工厂让一线工人从体力劳动者变成技术性人才，一个人可以管十几台设备，通过操作系统去协调机器工作。”企业也能把人力投在品控上，“因为很多质量管理工序上，人是无法被替代的”。
除了三笑，两面针也在这方面下足功夫。“以往接订单要人工拆分，仅拆单就要48小时。”兰进称，“如今和酒店系统打通，线上接单后，瞬间在系统内分解给各个岗位，72小时内就能发货。”
另一个突破路径是：借助直播电商，向口腔护理、医美日化、文创品牌等高端产业转型升级。
2023年9月，扬州老国货化妆品牌“谢馥春”在10多天内，线上销售突破1000万元，完成半年销售业绩，抖音平台在线观看人数最高达7000人次，成为爆款。其背后就有杭集当地的江苏朵爱酒店用品有限公司的参股和运作，后者正在美妆行业积极布局，和倍加洁对薇美姿的股权收购异曲同工。
在杭集电商产业园内，聚集了朵爱的美妆、凯莱雪地靴，以及主做文创平台的鹤杭优品等240多家企业。鹤杭优品曾推出以“扬州八怪”为主题的文创洗漱礼盒，在去年“中国特色旅游产品大赛”中获奖。工作人员介绍说：“只要企业足够优质，就可以免费入驻，使用这里的直播软硬件。”
产业的延链上，攀一攀科技树，也会发现新的蓝海。
上世纪90年代初，江苏金材科技有限公司开始在杭集做牙刷包装，几年后涉足门槛更高的药品包装领域，并逐渐作为公司主要业务，目前牙刷业务占比只剩10%。“受益于对高分子材料的技术研发生产积淀，我们已经研发出氢燃料电池的核心部件质子交换膜，并完成中试，2024年将搭建量产，争取形成国产化替代。”该公司总经理谢四海说。
目前，此类新型高分子包装材料生产企业，杭集拥有15家。杭集还在深耕自动化装备制造、国网智慧储能、中航系细分赛道，加速新兴产业落子布局。刘锐说：“杭集在当地发展规划中的定位是产业发展主阵地，包含改造升级传统产业、培育壮大新兴产业两项重要工作。”
“天花板”终将捅破，增长点正在形成。建基于传统牙刷产业之上不断地强链延链，牙刷之都有望刷出更加丰满的产业图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