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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现实主义影视需把准艺术表现的度——从电视剧《人世间》的叙事策略谈开去

  创作现实主义影视精品,是新时代的竭诚召唤和社会受众的迫切需求。从文化消费和艺术观赏双重角度考量,影视创作把准艺术表现的度是走向成功的关键因素,叙事镜头每贴近生活一步便拉近受众一步,每深入现实一步便拉近审美者一步。电视剧《人世间》以直视现实的叙事策略,朴实直接的镜头叙述,刻录工人周志刚一家三代的艰难岁月,蕴含世间的辛酸苦难和悲欢离合,映衬社会的深刻变化和巨大进步,堪为改革开放前后半个多世纪中国城市的平民生存史。

  中国早期电影编导蔡楚生说过,编剧导演人不仅能把故事搬上胶片,还应是具有独特风格、正确认识而为大众所有的作家。电视剧《人世间》改编自同名的茅盾文学奖小说,而编剧依此母体改编成精良的一剧之本,导演和演员团队依靠这一“母”一“本”,从人物命运、历史场景、社会关系、剧中话语和剧情调色等多方面展开策略性的叙事,把准艺术表现的度,精当演绎了《人世间》的现实况味和社会旨意。

  掐准人物命运的度。时势造英雄,时代带命运。往高处看,《人世间》中的郝省长夫妇和马、曲夫妇,都是打江山守江山的老干部,忠于职责尽力奉公,却逃不脱多难的命运起落。往近处看,光字片的老工人周志刚夫妇一辈子辛勤劳动、持家育子、善良处世,凸显家风端正的平民精神,家里却是屡遭病难;大儿子周秉义、女儿周蓉到偏远农村做知青,积累生存能力和经验,恢复高考后双双考取北大而彻改命运,做上高级干部和博士教授。往底层看,以周秉昆为代表的“六小君子”等老百姓,分别经历做苦工、下岗再上岗、打零工、借宿人家、入狱改造、自谋职业甚而自决的人间沧桑,家家有本难念的苦经;“社会混混”骆士宾和水自流却能在改革开放后经商办企,跟着社会大船先航而暴富。各种人物命运由时势及时代造成,也有自身的能动抉择,周蓉本可留城生活,却为浪漫爱情远去穷山村做教师,周秉义做知青时被推荐上大学却为爱人放弃良机。到了周秉昆儿子周楠、周蓉女儿冯玥这代青年人,则顺应观念嬗变、人性活跃、生活多元的时代机缘,张扬自抉命运的意识和能力。文人冯化成的命运有所走偏,因婚外情远走法国终又回国为僧,却也是合乎人性个例的生存悖论。影视人物的命运走势,不能为迎合市场作任意的主观叙事,如电视剧《勇敢的心2》着力于人物塑造,但正反主角纠缠斗法的命运走势,较之《人世间》太过戏剧化、主观化,其人性底色文化底蕴略显单薄牵强,导致其英雄和反英雄角色的叙事之度,似不合时势而有所失准。

  调准历史场景的度。每个时代的生活方式,都是社会存在的客观写照。光字片的矮旧平房和破乱景象,周志刚家的大炕、橱柜桌箱和墙上贴的样板戏剧照、孩子们读书的奖状,周秉昆、乔春燕、周蓉的住房家什变化,光字片居民迁住到花园般的新建小区;江辽省机关宿舍区的省长小楼及室内陈设,木材厂、酱油厂及大众浴室的场景;三线建设工地,知青点院舍,山洞小学……历史的镜头在叙述,在20世纪那个光字片不叫棚户区贫民窟,而是上海广州也有的城市平民居住区。这些历史镜头非常写实,建筑家具、生活起居和服饰言行,复活着过去的事实境况,不作无知的新旧嫁接,不为养眼而以新代旧。相形之下,某些被称为抗日神剧生活闹剧的影视,握着公映播出的题材优势,却为追求上座率收视率陷入无端编造、粗制滥造,片中剧中的美女帅哥耍弄当下的时尚噱头,衣着造型、话语神情和故事情节,偏离历史场景有违现实可能。

  摆准社会关系的度。电视剧是生活大舞台,各种人物的社会关系构成存在秩序。《人世间》的落根地是东北省城,其社会关系构成异常丰富,光字片人们的生活经纬,经由时代之轴的转动变迁,关联到工农兵学商、政文教卫警,关联到派出所、区官市官、省官京官,关联到天边国外。仅仅是“六小君子”及其家庭成员在人生运转中产生的社会关系,已是千头万绪、错综交迭,与国事世势相联动,其中的矛盾冲突、困惑质疑与依存并行,在推动拓展着人与事的现实空间。《人世间》摆准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之间砥砺相进的度,上中下人物关系贯通,人情事理调度得当,与涉及知青及城市生活的影视作品《勇敢往事》《山楂树》相比,虽后者也反映生活迁延中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但前者社会关系的广度、深度和真切度有着更为契合时代的现实价值。

  捏准剧中话语的度。语言是人类生活中最深刻而基本的文化存在,反映在影视台词上就是什么人说什么话,符合人物性格、身份和处境,《人世间》的人物话语质朴精炼而意味深长。周秉义是一位有着英雄气概的干部,为民干事不畏仕途、生活风险,他在动员父老邻里拆迁时说,“趁我还是个大官,趁我还有干事的能力,我想把这个穷人窝子连根拔掉!”联想到《我不是药神》这部电影,在主角的人格塑造、道德升华过程中,出现一句无奈的台词散发着“平民英雄”的人道主义气息,“(我)为了救人而违法……上帝不是说了吗?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同样是市井话语,《人世间》的对白格外有度而扣人心弦,剧尾处的周秉昆和最为苦命的郑娟夫妇打伞在细雨中的林荫道上慢步,周求郑一个事说“下辈子咱还在一起呗”,郑说“想得美”,周自言自语“是,想想就美”。虽历经艰险的人世磨难,生活的温暖美好滋味,永远惦念在心。

  控准剧情调色的度。现实主义文艺,最能牵动社会受众的因素是明暗冷暖的剧情调色,它体现着某种价值指向,一味高大上的阳光明媚和歌舞升平未必就是现实主义,未必适合底层叙事的文艺创作。《人世间》的叙事明暗度是暗中见亮,冷暖度是冷中见热,呈现四季分明的自然调色,该暗则暗该冷则冷,该亮则亮该暖则暖。冯化成、周蓉夫妇和德宝、春燕夫妇的家庭生活,在物质、心理和感情上发生着明暗冷暖的变化,终趋温存平和,尽显剧情调色的度。三十年前播出电视剧《渴望》时,全民围观而万巷人空,其剧情明暗冷暖的度拿捏到位是其成功要素。《人世间》没有粉饰环境而强带光亮暖流,剧中人物直面人世、抗争苦难,比《渴望》更能体现国民性中的顽强积极的精神调色。

  把准人物命运、历史场景、社会关系、剧中话语和剧情调色的度,合成为《人世间》的度,加上演员的精湛演技,成就了它直视现实的精彩叙事和艺术表现。当然,《人世间》似也存在失度之处,郝省长夫妇从不登亲家的门,亲家夫妻双故也不上门凭吊;周秉义当官后对家人家事无私得“过分”,弟弟周秉坤因故过失杀人受审他不闻不问,周秉昆坐牢八年他因事务繁忙极少去探监,周秉昆出狱即遇除夕团聚他因救助他人而让家人空等;周蓉聪慧过人却不谙世故如无情草木……这些对现实生活有所失度的生硬情节,或有艺术之外的考量成全,却是对文艺创作的某种偏离,本可在叙事策略、情节设计上作调整纠偏。影视作品有虚构与纪实之分,《人世间》属于虚构类,它不能照搬生活,也没有虚假化、虚无化生活,其精良创作理所当然获得普遍认可。中国文艺自有它的环境土壤,并非《悲惨世界》《红与黑》那样的西方影视才是通行的现实主义标准,《人世间》用直视现实、质朴直接的镜头语言,对人们的生存处境作真实的策略叙事,彰显顽韧生存、抑恶扬善、奋斗进步的人类价值观,无疑是新时代下的文艺主旋律和正能量。

  法国社会学家、电影评论家巴赞认为,电影是生活的渐近线。《人世间》放出标杆,当下现实主义、或谓之新现实主义的影视创作,必须贴近社会生活的真实性,合乎文艺审美的度,高于生活而不复制生活,呈现出叙事策略下的艺术化的现实存在。习近平总书记始终强调文艺的人民性,嘱咐文艺家要让自己的心永远随着人民的心而跳动。《人世间》正是在现实主义文艺“三典型”基础上,不戴好坏人的简单标签,深刻体现人世的真性、美德与善行,它与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的人民,在曲折行进的生活节律中同患难共命运齐心跳,成为新时代文艺的一部扛鼎之作。

(2022.3.4)

  作者简介:沙克,一级作家,文艺评论家。60后,生于皖南,居住南京。先后做过多家媒体杂志编职,高校兼职教授,北大访问学者,政府、教育及文艺机构顾问等。现从业于文艺研究、文艺编辑及文艺协会。文本有诗歌、散文、小说和文艺评论等。曾获若干全国性文学奖和文艺评论奖。兼任中国文联主管的《中国文艺家》杂志副总编辑、艺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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