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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记念——悼夏老

  得知著名书法家夏克智先生仙逝,我不胜悲痛,晚上久久难以入睡,即翻身下床奋笔疾书。

  我认识夏老有六十余年。我家乡是方圆百里的大镇,解放初期设有文化馆。夏老是文化馆领导,人们都尊称他为夏馆长。我念小学一年级时,傍晚放学列队站在首位。夏馆长可能是辅导员,在我前面给小学生讲话。讲话内容我已记不得了,但他慈祥和蔼的神态深深印在我幼小的头脑里。没过几天,学校组织小学生去文化馆观看人体器官模型。夏老领着我们,指着人体器官深入浅出地讲解着。从他嘴里,我第一次了解到人的五脏六腑的形状和功能。在我们儿童眼里,尽管那些器官样子有些疹人,不过夏馆长的柔声细语帮大家打退了恐惧。有的同学还想伸手去摸摸模型。还有些模型不宜儿童观看,夏馆长早已用布盖上,从这细节上可以看到他想得周到,对儿童非常关爱。

  放学时,经常看到夏馆长在街道墙壁旁,手握笔具在墙上写大幅标语,什么“讲究卫生,预防疾病”,“社会主义好”等。真是字如其人,那一排排黑体字,刚正有力,仿佛是他的化身。那时小学生作业少,有时间看他刷写标语,欣赏那些漂亮的大字。他有时写累了,也会转过身,见我们驻足,便和善地朝我们微笑。

  我长成青年后,常去镇文化站(已改过名称)看报。七六年除夕,夏先生把文化站作了一番布置,设座小献诗台,鼓励人们新年献诗,又拉起好多条麻线,说要在上面挂字谜,让群众大年初一来猜灯谜,猜中的有奖。还没布置完毕,附近好多邻居手握红纸涌进门,请他写春联。老人家当仁不让接过。我想替点手脚帮他裁纸,谁知手笨,裁的纸不是斜边就是破了。夏老只得亲自裁。他挥毫时,人们都在一旁围欢,称赞声一片,夏老注意力只集中在写春联上。此刻我找到了活计,帮他把写好的春联移走。过了会儿屋里椅背上,桌上,地面上到处放着春联,炽白的电灯光下,仿佛是个红彤彤的世界。写到最后,他手腕来肿了,写字也不能得心应手了,可邻居们仍赞不绝口,各自捧着写好的春联回家去。

  夜幕来临时,室外大雪骤降,北风阵阵呼啸。其时有个人身披雪花推门进屋。来人我认识,他单身一人,祖上曾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后中道败落。他念过洋学堂,肚里有些墨水,还会写诗,嘴里会讲几句英语,人们称他大老外。文革中生产队长叫大老外去平土地庙,他到了土地庙先跪下磕个头,然后嘴里念念有词祷告:“土地爹土地奶切莫怪,队长叫我来破坏。”这事一时成为人们笑谈。大老外看到献诗台,顿刻来了精神,向夏馆长索要纸笔,即兴作了一首诗献上。那诗至今我还记得开头两句:“独把西湖任自游,大战新功井上秋。”首句尚可理解,第二句就令人费解了。我问夏馆长次句是什么意思,夏老瞧下大老外的诗稿说:“该是瓦礶不离井上碎,大将难免阵前亡吧。”大老外听罢竖起大拇指激动地说:“还是你夏馆长,行!”我见大老外写的是草书,就问:“夏馆长,草书是不是可以随手写?”他揺摇头说:“不能。”接着以张旭和毛主席的草书为例,说他们草书龙飞凤舞,但一笔一画都中规中矩,绝没有笔顺错乱现象。大老外听了连连点头。

  见天色很晚,夏馆长取份春联,递给大老外,和气地说:“回家去吧,雪下大路就不好走了,贴上初一喜庆喜庆。”夏老待人接物从来不分贵贱,由此可见点滴。

  大年初一早晨,我赶到文化站,里面已有不少人了。迎面墙上挂有“大家新年好”一幅隶书,字体刚健酋劲,烘托出新春热烈气氛。向夏馆长拜过年后,我走到灯谜处。五颜六色的纸条下,好多人在仰头沉思。当时文化禁锢初开,人们对灯谜新鲜感十足,可猜中者不多,有人揭的谜底离题很远。我斩获颇多,获得一衣袋糖块奖品,引起众多人羡慕,当然他们决不是完全针对奖品的。我意气风发有所得意,后面的也连连猜中。随着年岁增长,我对灯谜有了进一步认识,明白了当年所揭的谜底,有的似是而非,夏馆长照发奖品,该是不挫伤我的积极性吧!

  我和另位发小都是文化站常客。夏老经常把群众的来稿给我们看,征求我们的意见。有天发小指着群众来的一首诗不以为然说:“夏馆长,这诗里‘鼓干劲,争上游,男女老少皆风流,’‘皆’要是改为‘竞’不是更好?”夏老接过诗稿略想下说:“你说的看上去不无道理,还是再斟酌斟酌吧,作者写诗也费时间的。”多年后,我文化水平有所提高,才理解夏馆长没采用我发小的提法。夏老的话多么对,首先,那首诗中已有“争上游”句,后句再来个“竞”字,肯定是重复,重复是作诗大忌。夏老当时没点破,一是尊重作者原创,二是不让我发小难堪,也是对青年人的爱护。他的处事方式,永远值得我学习。

  一天夏老在街上遇见我母亲,夸赞我说:“你儿子喜爱学习,很优秀!”母亲到家后把夏老的话告诉我,高兴之下又向邻居炫耀。我反感母亲的张扬,可心里还是很快乐。打那时起,“很优秀”成了我上进的动力。每当懈怠时,我就扪心自问:“你真的很优秀吗?”今日回顾,我又优秀在哪里?夏先生的作品有50多次在国内外书法大展中与观众见面,仅20世纪八十年代已十二次获金奖。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专著《夏克智诗书画集》。鉴于夏老在诗书画艺术领域作出的巨大贡献,取得的杰出成就,中国诗书画学会、中国传统文化交流协会授予夏老“中国诗书画大师”荣誉称号 。中国国家书画网、中国当代收藏家协会所选的“中国书画收藏最具投资价值二十位艺术家”,夏老是其中之一。中国艺术人物网提名国内30名具有实力的艺术家参评中国十大艺术家,夏老也名列之中。中国书画黄页网、新华人物网、中国艺术名家研究院通知夏老:“纪念建国六十五周年共和国杰出艺术评选活动”50位候选艺术家里有夏老的名字。夏先生是巍巍高山,我只是个泥丸。相比之下,我怎么能算是优秀?

  夏老常向我们趣谈中华五千年的文化掌故,这对刚涉足文学尚且不深的青年来说,真是莫大的文化营养。老人家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总得要有闪光点,不管闪光点是大还是小。夏老四八年就参加革命,长期奋战在文化教育第一线,擅长写七种书法,他的隶书刚健豪放,俊逸雄浑。人们欣赏时,似在领略建安文学的豪迈,又恰如在读辛弃疾金戈铁马的壮阔。他的小楷,看上去像是整装列队待发的娘子军,那么清秀英武。他书画作品被众多书法爱好者竞相收藏,还流传到海外,并多次参加在日本东京、大阪、神户、奈良、九州等地举办的中日书画名家作品展。有关方面在出国招商考察时,夏老的书法作品成为他们与外国朋友交流的重要选项。他共有80多幅作品都作为礼品赠送给日本、捷克、马来西亚、印尼、新加坡、英国、美国、加拿大的友人和友好城市的政要、艺术家、客商。日本姬露市政府太厅里,至今仍珍藏着他的大幅书法。有人这样赞美他“执著书法争创新,神留个性自然成。青山墨海诗千首,天马行空响应声。”他的闪光点可谓大矣,如火炬照耀人们向书法艺术的高峰探索。

  他把几十年对书法的研究,用诗歌配书法的形式编成一部《书法歌》。“悬肘书  ,悬肘书,墨痕劲健应时需,泼墨播烟随意画,风神潇洒脱尘拘。”这部书既谈到书法的运笔,又生动活泼有趣。该书已正式出版,无疑是我国书法宝库中瑰丽一宝。

  夏先生在提高书艺的同时,也潜心书法教育,教过的学生数以千记。《书法歌》里,他曾用妙趣神功、行云流水、神凝点画、书道传情等作绝句五首,均朗朗上口,很有韵味,颇具文采,深得学生和同行好评。很多学生对书法从不知,到相知直至酷爱,苦练不已,书艺大长,为自己的人生开辟了美好前景。

  夏老心系宝岛,盼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祖国完全统一。他用己之长加强和台湾同胞的骨肉深情。 近二十年,夏老有近100件书法诗词楹联传入台湾岛内。传统文化相同,他的书法作品深受台湾同胞喜爱。至今两岸尚处分裂状态,可知夏先生在临终之际,是很遗憾的。

  夏老一贯虚怀若谷。他是高级书法师,中国诗书画联盟名誉主席、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书画名家研究会主席团成员。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夏老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章。当我在他面前提到这些时,他总是习惯地摆摆手。“圣人无名”,把艺术当生命的人,是不会在意名利的。

  没有国粹的民族是悲哀的民族,不论是哪个民族,有国粹而不去发扬光大也会蜕化为悲哀的民族。书画艺术是座雄伟的大厦,需要代代去添砖加瓦。夏先生为此奋力了一辈子,作出了辉煌的贡献,完成了他的使命。长江后浪推前浪。令人可喜可贺的是,夏老几个子女都擅长书法,尤其四儿子夏宝国在书法和文学上已接过接力棒,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已成为一代书家和文家。

  三年前我去看望夏老,老人家已年过九十,仍精神矍铄作书不止。临别时送我一幅隶书“养浩然正气”。他是用书法勉励我,什么时候都要坐得正走得直,要有高尚的情操。如今书法条幅尚在,可夏老已作古了,回想起来令人唏嘘不已。

  先生写书法一辈子也够劳累了,愿先生在天堂安息!先生在天堂定然知道,世上有人在记念他!

  附:《夏克智诗书画集》内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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