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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笔舞动 石上生花 ——《苏金海·书法篆刻》品读

 

  一

  苏金海先生是我二十年前的篆刻老师。

  论家常说苏金海先生的印风冷峻峭拔、清雅凌厉,我认为并不尽然。冷峻清雅的印风大多反映在苏老师创作的以汉印一路印风为主的作品中,所创金文印作品拙朴自然,耀质含章,而甲骨文印作品更是面目多样,或严谨肃穆,或热烈奔放,纷繁多姿。

  去年秋杪,苏老师在南京举办了盛大的书法篆刻展。因疫情影响,未能赴宁现场观摩学习,余甚以为憾。蒙先生厚爱,他特地寄来了《苏金海·书法篆刻》作品集(东南大学出版社出版)。作品集装帧豪华,内容丰赡。想到先生七秩初度,举办个人大展,这本作品集委实是他创作实践和艺术思想的结晶。该书收录了苏老师从艺以来各个时期书法篆刻作品百余件,就篆刻而言,主要分为三类:一类是秦汉印式作品,一类是金文印式作品,一类是甲骨文印式作品。

  苏老师的秦汉印式作品,确实具有冷峻刚直之面相,表现在其用字、结构、章法、刀法诸方面。一般来讲印风沉着冷静,方直挺括可视为冷峻峭拔。呈现到印面上,苏老师的这一类作品是方多圆少,直多曲少,如外框方、字形方、刀线方(起收笔用切刀)、转折方。秦汉印最大的特点是平直方整,苏老师不仅遵循了这一特征,而且还更加强化了这种特征,他常常把印面中“横平竖直”的横画刻成“左高右低”的横画,而竖画变为“左斜右倾”的竖画,打破书法篆刻作品惯用的左低右高的欹侧字势,视角上呈现出明显的“右倾”之险境。冷峻清雅的印风还表现在苏老师的刀法上,苏老师用刀刚爽猛厉,不雕饰、不做作。作为苏老师的学生,我们常常看到他在课堂上作临摹示范,演示奏刀。他下刀直入,冲切并用,挥刀如笔,娴熟至极,刻出来的刀线绝无圆熟状,而有生涩味。一根刀线刻下来,一般不重复修改。有时看起来是去一刀来一刀,好像是复刀,实际上是以去一刀为主,来一刀为辅,并非平均用力。从刀线边缘可看出其中的妙处,一边光洁,一边有些残破,刀线呈现生拙、生涩之感,加之印面整体的方形、方势,所以这一类作品常常给人以冷峻质朴的印象。如“葛世权印”“万事从来风过耳”“看取莲花净”“心无挂碍”等。

  二

  在我看来,近代以来一些篆刻家在从事金文印创作方面有两个误区,一是认为金文印就是古玺印,创作时把金文直接移入古玺印的布局中;二是刻法上过分强调金文线条的质感,尽可能还原金文笔画那种浇铸、冶金的气味。

  苏老师认为,从大的概念上讲,先秦金文印属古玺印范畴,然金文印创作不能完全套用古玺的章法。如果是那样,篆刻艺术就回到了“印中求印”的窠臼而无法发展。因此创作金文印式作品与创作古玺印式作品不完全是一回事。甚至认为金文入印进行篆刻创作可以不受古玺范式的限制。正是基于这样的立场,苏老师的金文印创作除文字用先秦古文字外,印章在章法布局上完全打破了古玺的样式,在外边框、间隔线、借边等方面贯通古玺、秦汉印之间的界限,同时还借鉴了汉魏封泥瓦当、明清流派印的某些特征。这就完全不同于当代古玺印家所惯用的那一套——白文大多以先秦古官玺的“U”形或倒“U”形,一味追求大开大合,大聚大散的布局陈式、朱文往往以战国阔边小玺为规矱,造成观念固化,章法千人一面的样态。

  苏老师还认为,金文入印,要体现其“写”法和“刻”法,而非重现“铸铜”、“冶金”的效果,若是如此,就没有必要进行二次创作。因此他的金文印创作特别有“写”的生气和“刻”的意趣。字法大多来自于他平素创作的金文书法,书写性极强。看苏老师写金文,并不是我们平时理解的一味追求圆笔中锋、笔笔中锋,而是以中锋为主的前提下,侧锋、偏锋、散锋混合运用,极尽毛笔的弹性,写到兴处,是以行写篆,以草写篆,真是毛锥舞动,铁笔生花。

  字法上因字立形,随形造势,进行一番印化后,一切为我所用。而刀法上追求灵活多变,无些许的浇铸气味。所刻作品拙中寓巧,平中寓奇。质朴生动,妙趣横生。如“删去平生多余事”“斗米恩”“金牛山人”等印。

  针对篆刻家刻金文印总是追求“铸铜”效果,当年齐白石就曾批评过这一现象。他说:“当世刊钟鼎文字之流,死于木板之下。”还特别警示他的弟子(贺孔才):“钟鼎之字乃冶金也,学者大愚。弟刊此’十’字,欲与世之愚蠢者同侪耶,余甚耻之。”(见贺孔才刻“十年雪牧归来”印之“十”字,中间呈钟鼎文常有的浇铸的“团块”状)可见齐白石对刻金文印过分追求铸冶、雕琢现象也是持否定态度的。

 

  三

  最为印坛称道的是苏老师的甲骨文印创作。

  在当代印坛的格局里,甲骨文印创作虽然是其类型之一,然因其参与者少,并未产生较大影响,即使是民国以来在甲骨文印创作上出现的几位颇有所建树的篆刻家(如简经纶、秦士蔚等),若放在以先秦古玺、秦汉印和明清流派印为主的创作群体中来观照,其影响也无足轻重。究其原因,主要是可辨识、可使用的甲骨文字太少,无法满足入印需要。其次是由于甲骨文本身就是“契刻”文字(也有个别是墨书),刀法简单直白,刻起来不能像刻其他印风那样丰富,印路狭窄。加之现在的一些印人急功近利的多,潜心为艺的少,在古文字学研究上不愿花时间、下功夫,浅尝辄止,以致从事甲骨文印创作的人越来越少,几成绝学。

  苏金海老师天生“固执”,以自己“刚毅”“好胜”的性格,迎难而上,笃定守一。他认为“从艺当专一,从艺当坚守”。五十年来他从不为时风冲击,从不为名利所动。而是苦心孤诣,青灯黄卷,潜沉印坛,守望绝学。古人云:“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大概是说堵塞利益诱惑的根源,就能产生用力十倍的功效。再加上三倍的功夫,就能产生万倍的效果。我觉得苏老师就是这样肯下苦工夫,愿坐冷板凳的篆刻家。如今,他在甲骨文印创作上开创了前人未到的境地,达到了前人未到的高度,这是对上面那句古语最有力的诠释。纵观苏老师的甲骨文印创作,主要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注重字法研究,苏老师长期研习甲骨文字,家藏大量甲金篆籀等古文字字书,订阅古文字学术期刊,关注古文字学最新研究成果,做有十数本古文字学笔记。特别是他重点研习了与甲骨文同时代或时代相近的金文、陶文等古文字等,认为它们之间有许多相通之处,创作时宜以古玺文、古陶文、古币文等补甲骨文之不足。文字尽量做到变圆为方、化弧为直,小大由之,规律通变。他说这是解决入印文字的好办法。二是在印边上做文章。苏老师认为甲骨文印创作不像古玺印、秦汉印、浙派、皖派、元朱文印等有其传统的章法、固定的印式,甲骨文印创作在章法上没有任何参照系,所以也就不受固定的格局所限制,可以自由发挥,这恰恰成了甲骨文印创作的优势。因此,他在传统印式的基础上对章法、布局作了大胆的探索与尝试,如加强印边的变化,丰富视角效果。所刻朱文印有阔边细文、窄边细文和无边细文。白文有四面留边、左下留边、右下留边、四面无边等。章法上,不仅运用了聚散分明、疏密相间的古玺印式,还汲取明清流派印的诸多特点。晚清“吴、赵、吴、黄”诸家和民国以来丁二仲、乔大壮、来楚生等都是他取法的对象。如取赵之谦印面的大块留红、吴昌硕的借边法等。三是拓展甲骨文印单一的刀法。苏老师认为,原始的甲骨文的契刻一般是用单刀,而用甲骨文入印创作就不能只用单刀,这样会使印章技法单一而无味,失去了篆刻艺术的表现效果。而应该单双兼施,长短(长切、短切)并用。记得当年苏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常常讲:“用刀如用笔,理论上讲书法篆刻有各种各样笔法、刀法,真正掌握了,熟练了,也就无所谓用中锋侧锋、单刀复刀。根据需要,冲、切、削、凿、铦、敲各种招数齐上阵。”

  苏老师在甲骨文印创作上塑造了多样的面目,一是人们常说的直率而冷峻的类型,主要以用刀猛厉直爽,字口光洁犀利为表征。还有一类却截然不同,这一类作品(以白文印居多)的主要风格是热烈奔放、繁茂密实,而并非有冷峻肃穆之风。我觉得这一类作品在刀法上更加酣畅润泽,印面更加绚烂恣肆。像“衣莫若新”“若谷”“仁行如春”“不为无益之事”“游于艺”“印从书出”等,其中有几枚印的印面造型特别令人惊艳,宛若秋天里一簇簇成熟的高粱穗,纷繁而璀璨,又如农家门前倒挂着的一丛丛玉米棒,丰硕而多姿,更像节日里燃放的一串串爆竹花,热烈而奔放。如“天行健”“绝交不出丑言”“行乐直须年少”“乡书达每迟”等。每每看到这些作品,就会让我心动,让我陶醉。

  (周善超,江苏省宿迁高等师范学校艺术系主任、书法研究所所长。书法硕士,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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