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鞠慧
写字是成年人自娱的游戏,乐趣源自与生俱来的喜欢,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割舍。
人的志趣爱好随着年纪和见识的增长会有转移,我对书写的偏爱,也有一个从浅识到深究的身体力行的思考与追问从而逐步蜕变的过程。在浩如烟海的书法历史文本中挑剔、比对,通过“反刍”性杂糅,厘清自己的审美脉络。这种从单一到多维,从表象到内核,从形而下到形而上的让渡与化变,把它称之为浴火重生并不为过。
书法传统是滔滔活水,世有传承,代有立异。变与不变顺乎天道,发于本心,适逢其时。而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就是人的根本性。
冷柏青书法
我对书法的认识有三个层次:
一、亦步亦趋照猫画虎式对帖临习,这一阶段起码十年。
二、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式的广泛摹写,碑帖兼备,徒对古今高书的普遍学习,非二十年工夫不行。
三、离形去知,出神入化地任意书写,这是对生活的深度领悟和视界焠炼之后的自性表达,是书法之为法书的无法而法的高级阶段。
读书,参悟,游历,追问,转变,是其书法走向高一层次的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十八般武艺精通,挥毫时如入无人之境。
小字能写得不拘无碍,写出坦率、自适而生动,方为高妙。万不可像仪仗兵走方阵一样格格正正,机械刻板,结果写成了美术字却不自知。小字的抑扬顿挫是不动声色地境界,处处小心翼翼一味求工求整反而形神皆失,不是高手所为。
我喜欢徐生翁、齐剑南的书法,尤其是小字,气质清癯,骨力内含,更显孤傲超迈。用大笔写小字,依然写的重拙浑莽,恣意而开张,形态各异又生面别开。
上溯两汉魏晋南北朝,包括碑额墓志砖文,敦煌遗书楼兰残纸,那种高等级的民间书写,无门为法门的笃信抄经,简直令如今多少书家无地自容。
陈侃凯书法
当代书写由观念导引,水墨(综合材料)为媒介,旨在通过视觉意志贯穿身体语言,传达出如影随形如梦如幻的生命气场、精神能量、存在状态和艺术立场,乃至我们置身其中的难以言说的文化处境,之于批判行动的形而上意义。殊不知,这类书写对技术的要求很高的,所谓涂鸦也只是自我调侃的权宜之说,诠释个中价值是理论家的事,一般读者难以企及。
“趣味”这个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优劣,所谓低级趣味也无处不在,病毒一样蔓延。小到日常起居梳妆打扮,微信聊天自媒体播布;大到人的存在境遇价值倾向审美追求。从一个人的笔墨痕迹中就可以洞见其“趣味”的高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极尽甜俗谀媚的江湖书法横行,还有装腔作势的电脑体,花拳绣腿的干部体将军字,无笔无墨无章法,空洞乏味,且泛滥成灾,包括一哄而上的展览体流行风。至于那些瞎涂瞎画的所谓个性书法,已不值一提了。
书谱曰: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千年前的古训,不知今人到底能领会多少,傅青主“四宁四毋”又有几人作出新解。
北京书坛“四大金刚”的草书展我是基本认同的,写的自在看得快活就好。虽然四人南京巡展我没去看,但这类书展多多宜善,多少给沉闷郁积的江苏书坛带来一些新鲜空气,像黄梅天吹来清风小雨,略感惬意。
沃兴华书法
我与乐泉君子之交,其诗情画艺及书法的精深高妙,至今让人难以忘怀。南京还有一位隐于深巷的书家陈侃凯君,书法写的大雅超众,尤其“乱头粗服”相和其“邋遢”相,让我特别地喜欢,是那种学不会的风格化的喜欢。
京城曾翔、王镛、李强、曾来德,以及冷柏青、陈震生、程风子,海上大鲨沃兴华,中原美人胡秋萍等等书家画人,是我关注的为数不多的佼佼者,十个手指能数过来。
绝大多数人不懂“丑书”,也不明白何为“丑书”,把“丑书”与赖瘪的字杂耍的把戏混为一谈,真不知是牛的错还是弹琴人的不是了,只能“千古一呵呵”。
高级的趣味是清雅卓绝,是虔敬不染的生活方式,是平和素朴的存在状态,是孤寂持守的价值信念,是具神性内参的至高无上的审美理想,是《离骚》中香草美人的灵性皈依。我在上一辈师尊先生布衣寒士身上,见识并记住了高雅出尘、与斯世虽同流而不合污的高贵的品格人格形象,往事如烟,时常感怀而不禁涕零。
“不吃厨子做的菜,不读诗人作的诗,不看书法家写的字”,这番素朴平常的句子,修行极深的人才能说出来。
黄宾虹书法
盛夏酷暑燥热难耐,躲进别处傍水楼书房,择七紫三羊笔,舔老坑宣砚曹素功,网购一摞敦煌经卷手抄选本,有板有眼地临摹起来。书桌一角架着“徐生翁书法集”,不时地交换临写,闲时翻翻齐剑南书法,静观自得。连续写了三个月,写秃五枝笔。
眼疲手累时,捧读青藤上人和八指头陀诗文偈句,心生感觉,索性丢开临本,赤膊淌汗凝神屏气地书写。夏天写字不宜动作幅度大,写小字可使心静聚气,仿佛清风徐来,一举两得。
写字是一生的活计,收收放放,进进出出,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写过一个夏天,收获10个字:
书法无真相,得失寸心知。
我与俗书势如水火,写出现在成为者。
你写怎样的字,你将是怎样的人。
笔痕墨迹,就是你精神世界的自供状、心电图。
书法使人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