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名】民族瑰宝：金陵医派名家 口述史成果选登系列之三
陈霞口述历史——中医西医各有优势，要优势互补
【人物简介】
陈霞：1955年9月出生，江苏省南京市人，1982年毕业于南京中医学院。南京市中医院妇科学术带头人，主任中医师、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澳门科技大学中医学院客座教授、硕士生导师、江苏省名中医、首届全国百名杰出女医师、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名中医传承工作室专家、南京中医药学会妇科专业委员会名誉主任委员。南京市巾帼建功先进个人。
师从一批金陵医派名家
致力于妇科科学
【口述内容】
1977年恢复高考以后，我走上了学中医的道路。我是南京市第一中学毕业的。高中毕业后，当时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1975年1月我去了位于南京东郊当时的钟山区玄武湖公社玄武湖大队插队落户，成为一名知青、菜农。
我插队务农三年多，先当小队会计，后当大队会计。1977年恢复高考，只有三个月的复习时间，加上会计工作走不开，只能起早贪黑的看书，那年考了两轮，居然考上了。
本来是想当记者、当老师，结果被中医学院录取了。南京中医学院那时候还叫江苏新医学院，就在汉中门那个地方。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没有报学医的志愿。给我们上第一堂中医基础理论课的张华强老师讲课特别好，让全班同学都震撼到了，从自然界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到天人合一、整体思辨，我开始感觉到中医理论体系非常深奥、有哲理，激发了我去探索和追求的渴望。至今回想起来，我都很感激张老师，他是引我入门中医的启蒙老师。我们那一代人很努力，整天背中医经典。晚上学校停电，我们就跑到学校旁边的一个汽车修理厂的转达室去“借光”。
1978年，陈霞在南京中医学院图书馆前留影
七七届同学，在南京中医学院门前合影。左二为陈霞
大学期间，我见习、毕业实习都在南京市中医院，当时我们医院还比较古老，只有两栋楼，一栋门诊楼，一栋住院楼，两旁的平房，作制剂室，药房等。还有明远楼、飞虹桥等历史遗迹，当时我的老师都非常有名，金陵医派四大名医的传承弟子都在。比如说傅宗翰，谢昌仁，还有儿科的陈寿春、肛肠科的丁泽民，还有一批金陵医派师承派的老师，如王湘、徐卫义、张明德、妇科的赵筱兰主任等，
除了师承派以外，当时还有学院派，也就是南京中医学院文革前最早的毕业生，还有当年的第一批西医学中医的专家，像我的老师，当时妇科的高淑华主任，还有内科的李果烈主任。
在中医院实习期间，有幸跟着这些专家老师们门诊抄方，病房查房，病案讨论。
我选择妇科专业，当时也是我的一个师兄给的建议。他后来是上海中医药大学的副校长，他说你是女生，可以走妇科这个专业。中医在妇科方面，调经，助孕，非常有特色。后来我就决定选择妇科专业。
我毕业后分到市中医院妇科，当时的妇科主任就是中西医结合专家高淑华，她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非常认真。所以她总是要求我们辨证和辨病要相结合，写病历的时候要求有双重诊断，既要有中医诊断，也要有西医诊断。在她的指导下，我在临床上一直坚持中西结合，优势互补。
1985年，我去南京市妇幼保健院(现在的南京妇产医院)进修一年，这是当时南京唯一的一所妇产专科医院。我在妇科、产科、计划生育科轮转，对于一个刚毕业三年的中医师来说，压力非常大。除了繁忙的日常工作，对我来说锻炼最大的，就是急诊处置和妇产科各类手术。至今难忘的有一次门诊遇到一位患者晚期宫颈癌出血不止，长时间徒手压迫止血到手脚僵硬麻木。五天一次夜班，负责全院的病房、产房、急诊值班。每次的夜班，都是彻夜不眠，各类手术多达4~5台，睡眠不足经常导致早搏，但是我坚持了下来，付出的同时也学到了很多技能。
2004年，陈霞(右三)参加澳门国际中医药学术研讨会
2004年，陈霞(右三)以访问学者身份到澳门科技大学
【历史现场】
1970年，南京医学院与南京中医学院合并组建江苏新医学院。学校生源由工农兵中推荐产生。1972年初学校调整招生方案，建立医疗、中医、新药三个系，新医、新药专业学制由一年延长为三年，学校坚持为工厂和农村培养“工人医生”“赤脚医生”。1978年，江苏新医学院撤销。江苏新医学院原南京医学院部分改建为(恢复)南京医学院，现发展为南京医科大学。江苏新医学院原南京中医学院部分改建为(恢复)南京中医学院，后发展为南京中医药大学。
中医强调情志因素
心主神明，女子以肝为先天
【口述内容】
中医认为，心主神明，中医讲的这个心的功能，包括了我们大脑精神神经系统功能，就是说病人的一些情志因素会导致疾病，中医还认为“女子以肝为先天”，因为肝属木，主疏泄，肝气郁而化火，容易烦躁，这些都会影响到我们身体的一些变化，比如说月经失调，或者失眠焦虑等。所以中医特别注重疏肝解郁，宁心安神。也是我们金陵医派的传统特色，比如说常用绿萼梅、玫瑰花、或者郁金、柴胡这一类中药，所以中医就是强调整体辨治。
2009年，陈霞参加全国中医妇科年会
我在妇科临床40多年了，每天接触很多女性病人，因为来自工作、家庭各方面的压力，我的经验就是用养血柔肝、疏肝理气的药加上心理疏导，往往病人治疗后，就会感觉到，心情、睡眠都有改善，情绪稳定了，月经周期自然而然就正常了。
2012年，陈霞(右一)主持全国第四次中医膏方节
在临床上，常遇到备孕的女性，刚结婚，她就计划好怀孕的时间，如果没有实现，就反应出有点焦虑。甚至以往月经规律，想怀孕的这段时间出现了月经失调，来医院以后就想做各种检查，我常常跟她们说，不要太注重什么时候排卵，什么时候能怀孕，你放松一点，到外面去旅游一下，或者去做一些瑜伽，做一些八段锦，多养生，放松情绪，同时我们会按照月经周期的不同阶段，从心(脑)肾--胞宫轴进行调周促排助孕。
【历史现场】
中医讲的心主神明主要体现在心对生命活动的主宰、对情志的统摄、对认知与记忆的影响，以及通过面部色泽、舌象等外在表现来反映心的功能状态。同时，心还主宰着人体的血脉运行，与人的健康和情绪状态密切相关。访谈中，陈霞对心主神明几方面的表现作了解释，即：心主血脉，乃生之本；人的神采与气色反应于面部；心神能认知与记忆外来事物；情志之属为心所统；人之情性根于心；心在情志上表现为喜：心的精华表现在脸，心开窍于舌。
望闻问切，重要的是感悟
跟师抄方，是中医学习的重要一环
【口述内容】
我们在临床用药时，首先是望闻问切，看病人面色，舌苔脉象，然后询问病人的症状。另外从妇科角度上，还要根据月经周期的各个阶段，进行补肾调周。比如说经后期，我们以补肾养血为主，奠定基础。促进卵泡发育、子宫内膜的增生，经常会用归芍地黄汤。那么到了经前期，这个时候往往病人乳房胀痛，烦躁易怒，睡眠不好。往往会用一些疏肝理气活血的药，让她的月经顺畅，气血阴阳平和。包括在排卵期，我们会用补肾活血促排卵的中药。
陈霞在南京广电小芳健康节目现场
在学校虽然我们学到了中医的基础理论知识，包括中药学、方剂学、中医诊断以及临床学科，但在临诊时，面对患者，需要综合分析，组方用药和西医不一样。当年我们学中医的时候连寒暑假都没有，除了上课就是跟师抄方。
当时我跟过谢昌仁、王湘、赵筱兰等金陵医派传承老师，作为学生，跟着老师抄方的时候，很重要的就是要去领悟每一张处方的君臣佐使配伍。当年我经常是把老师的方子用笔记本记下来，晚上整理病案，研究组方含义。等这个病人来复诊的时候，你要关注，病人症状有否缓解。这是抄方学习中非常重要的一点。
中医的传承，有对病人的望闻问切，有经典的方剂，有自己的临床经验，这样综合起来，你为病人开的这张方子才会有效果。
2017年，陈霞在南京市中医院夫子庙老院区飞虹桥旁留影
像这类的病人在妇科也非常多。因为我研究中药治疗女性更年期综合征20多年了，我们说绝经前后是从40岁到60岁这么长一个年龄段，都会出现一些月经失调、情志改变，或者燥热出汗失眠等状况。我和我的学生们也都在做研究，做了很多这方面的研究课题，当年我们研制的“益坤口服液”、“功血颗粒”拿到了省市、政府的科技进步奖。其中，“益坤口服液”还拿到了国家中药新药的临床批件，而且实行了成果转让。
陈霞(左)与硕士研究生詹群合影
【历史现场】
实习期间，陈霞曾跟随顾保群老师学习。1938年出生的顾保群，1959年考入南京中医学院医疗系6年制本科。1965年毕业，分配在南京市中医院内科，一向主张辨证辨病结合，中医西医相辅。有一次，顾保群遇到一个病人，就是一个情志问题，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士来了以后，突然不能走路了。顾保群一方面进行心理疏导，另外一方面加上针灸、中药的调理，这个病人后来就能下床走路了。这件事情对陈霞震动很大。采访中，陈霞说：到现在为止，我都记忆犹新，甚至还能记得这个病人当时的状态，包括顾老师跟病人交流的情况。
中医可以迟缓衰老
可以把西医当作中医的一个内容
【口述内容】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女性都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早地衰老，很多病人到四十七八岁了还希望月经能正常。实际上从我们医学上来讲，四十七八岁，就到了更年期了，月经不来也是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但是许多病人自己不能接受，她认为我还年轻，怎么会这么早就绝经，因为她认为绝经就意味着衰老。西医认为衰老不可逆，到了正常的绝经年龄，也不需要去治疗了。但是中医不同，可以通过中医补肾疏肝或者交通心肾，兼顾脾胃，调理月经周期，延缓卵巢功能的衰退。完全能使进入更年期的女性的月经维持正常，当然，要在更年期的早期进行治疗，如果绝经时间超过半年以上了，卵巢可能完全衰退，中医认为“肾气衰，天癸竭”，自然而然地就绝经了。
女性要保持健康，我的建议包括几个方面：
首先一个就是我们中医最强调的，也是金陵医派的特色，就是情志舒畅，心情要愉悦。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这个非常重要，现在西医也认同中医这一理念，西医在绝经期管理指南中也强调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增加社交活动，这对预防一些老年病的发生，很有好处。
第二就是健康的饮食。我们说要低糖，低脂，低盐，多吃一些优质蛋白。因为吃了优质蛋白，可以增加我们肌肉的力量，有了肌肉的力量，就会保护我们的骨骼，关节，许多绝经一年以上的病人就诊时明显的膝盖酸痛，不能上下楼，实际上就是我们的股四头肌开始退化了。
第三个就是要运动，要健身，适量地运动。做一些有氧运动，或者抗阻力运动，可以保持我们的肌肉力量，有助于我们心肺功能。
第四个方面的，就是定期的体检。有条件的，我们一年到两年做一次全身体检，对于有些疾病，比如说有些代谢方面的问题，像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包括一些肿瘤疾病，恶性肿瘤等等，都是可以通过体检早发现早预防早治疗的。
”陈霞主任江苏省名中医工作室”落成。陈霞(左三)团队在工作室前合影
在金陵名医馆，陈霞(中)与带教学生，为病患看病
医学是个经验学，中医更加是一个经验学。现代医学发展非常快，有各种先进的检测手段，我觉得，在继承中医优良传统的基础上，也要掌握一些西医的检测手段，比如说我们女性的卵巢功能的评估，B超检查，还有其他的一系列检查，可以把它们作为我们中医望闻问切的一个内容，增加进去。过去我们传统中医没有这些检查，只是搭脉看舌苔，现在，加入了一些西医的检查和一些检测数据，其实就是微观数据和中医整体观的融合和创新。
中医和西医各有所长，优势互补。有些中医很排斥西医，我从来不排斥，我40多年的临床对中医的因人而异，整体思辨，确实感悟很深，需要不断探索。同时也认为妇科临床离不开西医，必须两手都要硬，所以最初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精力投在西医的理论学习和手术操作上。只有掌握了现代医学先进的诊疗技术，中医才能做得更好。西医的一些检测数据，增加了我们中医的内涵，是中医望闻问切的一些微观数据。举个例子，比如说有患者闭经2~3月或者间断淋漓出血，我会让她做个B超。B超可以看到她的子宫大小，内膜的厚度以及卵巢是否有多囊样改变，再结合她的一些症状，如果显示子宫内膜很厚，属血瘀阻滞胞宫。如果子宫、卵巢缩小，内膜菲薄，属精血亏虚胞宫失养。所以我觉得西医的一些检查手段，对于我们中医来讲，是我们辨证施治的依据之一，也为患者提供更精准的治疗。
我始终认为一个好的中医妇科“临床家”须掌握现代医学技能，用西医的微观辨病和中医的宏观辨证相结合，才能更加精准的辨证施治，彰显疗效。长期以来我正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临床上用中医辨治证候，同时用西医诊断疾病，二者缺一不可已成为我的看病习惯。1997年我担任科主任以后，结束了市中医院妇科零手术的历史，建立了独立的妇科病房。从市级重点专科到省级重点专科，2010年正式通过验收成为国家级中医重点专科。迄今为止，我们科室在更年期综合征、功能性子宫出血、复发性流产、慢性盆腔痛等优势病种中，中医药疗效非常好，对确需手术的患者在手术前后适时采取中医疗法，预治疗、防复发，抓住中医切入时机，充分发挥中西医各自优势，明显提高了临床疗效。
2024年5月，陈霞(右)与南京市中医院副院长黄岩在金陵中医药文化交流中心
【历史现场】
采访中，陈霞说：从1982年毕业到现在，我从医40多年了。我一直感觉从事这份职业是我的幸运。过去，我从没想过要去学医，现在回想起来，我感觉这条路特别适合自己。我非常开心，非常喜欢这个专业，因为这门专业和其他专业不一样，你越到老，你越有经验，治疗效果越好。
【采集时间】2024年5月9日下午
【采集地点】南京市中医院科研综合楼四楼
【采集整理】南京市中医院 南京金陵医派研究院
